《阿爹的饭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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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的饭包- 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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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吃得津津有味。

  君仔吃得开心,但一旁的吴若杰却吃得提心吊胆,小口小口地咬着,一边偷觑着父亲的脸色,怕自己乱七八糟做出来的早餐不合父亲胃口,也怕父亲吃了自己做的东西拉肚子身体不舒服。见父亲没什麽异样,他才放心地解决自己的早餐,收拾用完的餐具。

  带着简单的工具准备出门採买素果和一些祖父爱吃的食物,才踏出门就看见祖母推着菜篮走在小路上,也是这时他们才发现原来祖母早已出门不在家裡。

  虽然祖母最近都不理他们,但他们只顾着自己忽略了祖母也实在是不应该……

  查觉到自己的不对,两人马上丢下手裡的东西走到吴母身旁,一个人推着菜篮,一个人则搀扶着吴母。三个人沉默地一步一步踱回吴家。

  「妈,妳要去买东西怎麽不叫我们去?干嘛自己跑这一趟?」

  「哼,我如果不自己去买,你这离家多年的不肖子怎麽知道你爸爱吃什麽又爱吃那家店的东西?」用力戳着儿子的头,见他吃痛地挨出声才停手。

  「所以这些是……」翻弄着几个塑胶袋,裡头有许多水果和一些甜点,红龟粿、麻糬、豆花等等都有。

  拜拜用红龟粿这很平常,但麻糬和豆花……?

  「怎麽会买豆花?拜拜能拜这些吗?」

  「你爸就爱吃这些东西我有什麽办法?东西都给你们买来了还不快去拜拜!」

  「那我们出门了。」带着大包小包的物品,和笨儿子一同迈开脚步上山祭拜,互相打闹的他们没看见身后的老妇正带着宽慰的眼神看着他们。

  儿孙自有儿孙福吗?

  如果真是福就好了。

  掩上大门,她扶着牆慢慢踱回房间,决定要把半个月前停手的毛衣完成。一面勾着毛线她瞪着老伴的相片。

  都走这麽久了,做什麽回来呢?要回来也应该早点回来,他难道不知道她等他等多久了吗?不管她怎麽盼从不进入她梦中的「人」却在昨天回来了,这次回来还是为了点菜,关于她的事连一字半句都没提到,一直要她去村裡的哪家店买什麽,说那家店的东西多好吃多让人难忘。

  那她呢?她让他难忘吗?

  没有,他一次也没提起过,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关心她的话语存在……

  这死老猴……

  瞪着照片裡笑开怀的丈夫,她越织越生气,原本要做成毛衣的半成品因为一个不小心成了围兜,睨着照片上的人,她决定就将这东西烧给那负心汉,原本每年重阳惯例会准备的食物她也不准备了,反正等会儿他就要吃大餐了不是吗?

  冷冷地哼了声,将结好的围兜丢在一旁,拣了新的毛线球,搭着明亮的晨光,她开始打起新的毛衣。

  那两个孩子的。

  小心地用镰刀砍除坟墓上以及四周的杂草,金属和石头的撞击声铿铿的十分悦耳,听着那声音,吴若杰越做越卖力,仔细地除去坟墓上高高低低的杂草,把除去的草全扔进墓旁的金炉,在完成后他满意地拍了拍满是尘土的双手,满意自己所完成的和自己所看到的。

  閒不下来的他又拿起临时用杂草绑成的扫把清扫墓地,一边等父亲取水回来好一同祭拜。

  父亲怎麽还没回来呢?

  靠坐在底矮的金炉上,他望着蔚蓝的天空等待着也放鬆着。

  今日他特别地早起,也特别地有精神,不知怎的他有种什麽事都想做,也认为自己什麽事都做得到的感觉。

  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以前对很多事都是迷惘的,对父亲、对课业、对未来,太多的不确定性让他害怕而却步。现在那些不确定性依旧存在,但他却不再那麽胆怯了,反而是能提起脚步勇敢向前。

  为什麽会有这样的转变呢?

  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掌,握起、鬆开、握起又鬆开,只是如此反覆动作着,好像就有股力量涌出,有股冲动想做更多事,想完成自己以前所有想做的事。

  紧握住双手,想留下这股力量和冲动,却徒劳无功,交握的双手像是少了些什麽,像是少了一股从外而来的温暖……

  轻轻地叹了口气,继续望着天空继续等待,微风吹过他阖上眼享受夏日的微风,也听着山丘上的各种声音。

  沙沙……沙沙……沙……

  他竖耳倾听。

  身边除了原本风吹过树林的飒飒声外,隐约地多了另一种声音,像是动物在草丛裡移动的声音,也像是人在草地上走动的声音……

  或许是父亲,但这裡……似乎什麽东西都有。

  想着,一阵凉意瞬间从背后窜上,拉长双耳仔细听着那声音,试图辨别那声音的来源,不敢张开双眼也不敢回头,怕一张开眼一个身影就出现在他眼前,也怕一回头传说中肩上的三个灯会熄灭,他只能用耳朵去辨别那声音到底是什麽。

  然后……一双冰冷的双手从后抚上少年的双颊──

  「哇!」

  吴若杰惊叫出声,向前跌了几步,一边想着「不会吧……」一边转过头一看──

  没人。

  放眼望去,只有山丘上众多的坟和树木,以及在山坡上不断绵延的草地,还有他,还有……

  蹲在他脚边努力憋笑的父亲!

  「父亲!」确定了凶手到底是谁,他紧张的心情才慢慢鬆懈下来。

  「吓到了?」见儿子撇过头不想理他,他赶紧把人揽进怀裡好声安慰着。「因为看你在发呆,所以就……下次不再这麽吓你了,原谅父亲好不好?」

  责备地瞪了父亲一眼,他才微微地点了头,原谅父亲的恶作剧。

  和父亲在一起以后,他隐隐地感觉到父亲的个性似乎不再那麽温文儒雅,越来越像个孩子,也越来越喜欢欺负他。

  父亲,你是小孩子吗?

  扁了扁嘴,拿起水桶和抹布擦拭摆放祭品的檯子,再一一地摆上水果、食物和纸钱,而后燃香。

  在等香点着的期间,他问了。

  「父亲你去装水怎麽装这麽久?」记忆裡那水龙头似乎就在不远处。

  「父亲手脚慢嘛,没办法,哈哈……」拿香的手隐约抖了一下,男子搔搔头,支吾其词。

  他没那个脸告诉儿子在墓地到取水处这短短几分钟的路程裡……

  他?迷?路?了。

  照着儿子的指示走到取水处取好水,想照原路走回去,但一走出取水处他却认不出他是从哪条过来的,只能「照原路」走。照着指示牌走回墓园大门,再依照自己微薄的记忆慢慢走回父亲的坟墓那。当然,在这中途,他也无意地造访了父亲的邻居们。究竟拜访了几个他就不想说了……

  等到一切都准备好了,把点好的香分成一半,先拜了守护吴父的后土,两人才转向对着吴仔的墓碑拜了三拜。

  这次君仔没把祭祠说出来,只是悄悄地在心裡念着,念得乱无章法,偶尔还夹杂着对父亲的抱怨和想念,但重要的还是希望父亲能成全他和笨儿子。

  拿着香,偷觑着父亲,原以为这次可以听到父亲对祖父说些什麽,想再次从父亲嘴裡听见那次父亲对祖母所说的话,但今日父亲却把那些话藏在心裡,静静地不说出来。

  想起刚才父亲对他的恶作剧,他抿嘴也学着父亲在心裡和祖父对话,说着刚才父亲是如何吓他,但平时对他又是如何的好、如何宠他,还有……爱他。

  许多想法一转即逝,无法成条理地让祖父知道,只能用影像、用回忆告诉祖父,告诉祖父、让他明白他们是认真的,而他们会照顾好自己,不让祖父母操心。

  想着,脑海裡最后浮现的,是一个又一个父亲为他准备的便当。从小到大、从国小到高中,每个上学的日子他都带着父亲为他准备的便当上学,每天都带着父亲满满的爱细细地品尝。儘管那些回忆因为久远而有些模煳,但脑海裡却有个记忆永远清晰的便当盒,那是父亲的便当。

  呐,阿公,你知道吗?父亲他啊……为了让我吃好的穿好的,自己每天都吃菜脯配白饭……一件汗衫都补过好多次了还在穿,却坚持每年要帮我买一两件新衣服……还有他啊……

  在心裡一直想着、挖掘所有和父亲的回忆,带着笑的他没发现自己拿香的手在颤抖,就连掉落的香灰烫手他也没有感觉,更没发现自己的眼眶早已红润,眼泪早已溃堤,仍旧在心裡细数着父亲对他的好。

  默想了许久,香早已燃去一半,但想说的话太多,而能用的词太少,他只能在心裡偷偷告诉祖父、谢谢他。

  谢谢他生下父亲,让父亲生下他,还让父亲远离那苦难的时期,让他和父亲一起生活,让他有机会和父亲在一起,认识他、爱上他。

  有太多的话想说,但最后,他只能对逝去的人说声,谢谢。

  又拜了三拜,将快烧完的香插进香炉,在父亲没发现前赶紧抹去脸上的泪水,偷觑着父亲,发现父亲的眼眶也是一样的红润,眼神坚毅,不知在想些什麽、说些什麽。

  发觉心裡似乎有股情感汹涌而上,他赶紧转过身仰头抑止泪水再度溃堤,努力用衣物压着眼睛试图压抑那欲奔逃的情感。

  「好了,那筊呢?我们有带来吗?」将香插妥,儘管仅剩红色的根部。

  「有,我有带……」发觉父亲在叫他,他摸了摸眼眶确定没有泪水再浮现,才转过身将口袋裡的筊递给父亲。

  只是一转过身,两人都愣住了,呆愣过后,相视而笑。

  两个人都是一样的,红着眼眶,眼角的皮肤因为过度摩擦而红红的,试图隐藏哭过的迹象却是欲盖弥彰。

  低下头让父亲抚摸,一度停止的泪水随着笑容浮现,但哭泣却不再那麽令人羞赧。

  握着筊又拜了三拜,在嘴裡喃喃念着,含煳的话语不知在说些什麽,却隐藏着深深的希冀、祈求和盼望。

  终于,掷下。

  两个反面,依旧是怒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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