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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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 第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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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行进北城,沿途可见官宦勋贵和豪商搭起的木棚。只是三三两两,颇为稀落,不似之前一间挨着一间,几乎占去整条长街。
  候在木棚前的多是乞丐老人,壮年男丁和妇人多领了朝廷的赈济,早早返回西城。或重建房屋,或挑起担子重拾买卖。
  救济只在一时,靠人不如靠己。
  再艰难,日子总要过下去。
  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和顺天府衙役依旧日夜巡查。
  大火之后,西城出现短暂的混乱。有无赖青皮趁火打劫,抢夺百姓财物,调戏无家可归的妇人。
  官兵和衙役抓到,必先狠揍一顿,敲掉几颗门牙。
  牢房里住不下,直接五花大绑,捆在没有倒塌的梁柱上。有西城百姓经过,认出来,轻者骂上几句,啐上一口。重者直接拳脚相加,不被打个半死算是运气,求爷爷告奶奶也没用!
  官兵和衙役忙着巡逻,抓捕纵火的疑犯,缉拿“鞑靼奸细”,哪有时间理会这些青皮无赖的惨叫。
  罪不至此?
  不体他人疾苦,趁乱生事,辱人妻女,良心都被狗吃了!全是报应!
  能保住一条性命,没有断手断脚,合该感谢老天。
  马车一路前行,木质的车轱辘滚过水洼,压过地面,留下两条清晰的车辙。
  随着车厢细微的颠簸晃动,杨瓒有些昏昏欲睡。
  眼睛刚刚合拢,马车忽然停住了。
  惯性作用下,杨瓒没坐稳,后脑直接撞在车壁,瞬间清醒过来。
  “怎么回事?”
  揉着脑后,杨瓒推开车门,发现前方有两、三个勋贵子弟纵马驰过,停在一间银楼前,拦住一辆女眷的马车。
  十余名家人前呼后拥,截断前后道路。
  两个戴着纱帽的女子被丫头婆子护在身后,不敢动,也不敢轻易出声,只能瑟瑟发抖。
  车厢上并无显眼标志。
  拉车的是骡不是马,车窗罩着蓝纱,车前无门,只有蓝色布帘垂下。杨瓒有七成断定,这些女子不是官眷,最大可能是出身商家。
  “杨老爷,那几个拦车的,应该是庆云侯府的人。”
  车夫出身边军,同鞑子对战,少了半面手掌。
  顾家起复,作为“家丁”一同回京。其后随顾卿入北镇抚司,和酒楼的伙计、城内的官牙一样,都成了锦衣卫的探子。
  “庆云侯府?”
  杨瓒微讶。
  刚听过对方的大名,回头就在城内遇上,未免太巧了些。
  “为首几人你可认得?”
  “回杨老爷,束玉带的是庆云侯嫡子,名唤周瑛。”车夫仔细瞅了两眼,继续道,“另两个八成是依附侯府的族人,瞧着有些面生。”
  “周瑛?”
  “这位侯世子可不一般。”车夫呲牙笑道,“早年间,还领着家人和寿宁侯打过群架。”
  侯府世子和另一位侯爵打架,还是群殴?
  杨瓒无语。
  如果两府关系是这样,张鹤龄的供词是否要打个折扣?还是说,所谓的交恶都是做给天子看的?
  摇摇头,以寿宁侯的脑袋和脾气,八成做不到。
  “杨老爷别不信。”马夫笑道,“小的亲眼见着的就有三次。最严重的一回,周世子被打断了鼻梁,寿宁侯伤了胳膊,建昌侯也是两眼乌青,动静大到惊动宫里。当时指挥使被先帝叫去,连着一个月,脸都是黑的。”
  “事情最后如何处理?”
  “还能如何?太皇太后护着自家人,皇后娘娘也护着兄弟,最后只能和稀泥,各打五十大板,不了了之。”
  杨瓒点点头,想也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去年,周太皇太后薨了,庆云侯府要守孝,周家才收敛些。”车夫顿了顿,“算一算日子,正该出孝。瞧这架势,多是侯世子在府里憋不住了。”
  车夫讲述时,银楼前的异样终于引来巡城官兵。
  看到“闹事”的是庆云侯世子,带队的武官无比牙疼。
  如果说张氏兄弟是京城第一滚刀肉,这侯世子就是北直隶第一浑人,脾气上来,半点道理都不讲。
  只要长眼睛,都能看出是侯世子调戏他人女眷。可怎么处置,武官实在没底。
  抓还是不抓?
  庆云侯领着左军都督府同知,不管事,地位仍在。抓起来,半日不到就得放人。不抓,众目睽睽之下,又该如何收场?
  武官正为难时,庆云侯世子忽然调转矛头,丢下羞愤欲绝,抖如风中落叶的几名女子,跃身上马,马鞭猛然一甩,直直向杨瓒所在的马车冲了过来。
  杨瓒感到奇怪,下意识看向车夫。
  车夫猛的一拍脑门,道:“忘了和杨老爷说,这周世子和伯爷有点过节。”
  这是“有点”过节?
  敲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分明是有深仇大恨!
  骏马飞驰而至,家人散开,迅速将马车围住。
  周瑛坐在马背,双臂交叠撑着马颈,斜挑着眉,笑得不怀好意,“这位瞧着眼生,坐着长安伯府的马车,想必和顾靖之交情不浅?”
  话说得半生不熟,表情也很是奇怪。
  杨瓒捧着木盒,慢条斯理布下马车,行礼道:“下官翰林院侍读杨瓒,见过侯世子。”
  “杨瓒?”
  周瑛转头,看向跟在身边的族人,问道:“你听过吗?”
  “世子近一年没出府门,八成不晓得,这位是今科探花。”
  另一个绸衣青年打马上前,将杨瓒的背景简单说明,周瑛直起身,皱眉道:“奇了怪了,你一个文官,和锦衣卫搅合什么?也不怕犯忌讳。”
  杨瓒:“……”
  这位原来也知道“忌讳”两字?
  既然知道,怎么敢当街调戏他人女眷,放纵家人围住伯府的马车?
  哪怕只有从五品,他也是朝廷命官。下车见礼,这位仍大咧咧的骑在马上,丝毫没有还礼的意思,连敷衍一下都不乐意。
  车夫口中的“嚣张跋扈”“肆无忌惮”,果真是不假。
  “下官家中出事,暂时借住长安伯府上。”
  “哦。”
  周瑛抬起下巴,“本世子知道,房子被火烧了吧?”
  杨瓒:“……”
  他确定了,这人嘴上没把门,实打实是个棒槌。
  正无语时,周瑛忽然取出一只荷包,扔到杨瓒脚下。
  “这里有三百两银票,够你再置办一栋宅子。快些离了姓顾的府上,马车也给本世子留下。”周瑛自顾自说着,大声道,“来人,给本世子把这车砸了,马宰了,扔到顾靖之的大门前!”
  “世子……”
  跟着周瑛的青年面色发白,出声想劝。
  周瑛压根不理他,翻身下马,招呼家丁,便要亲自动手。
  杨瓒看也不看地上的荷包,直接踩过去,恰好拦在周瑛身前。
  “周世子,且听下官一言。”
  “什么?”
  周瑛斜眼,很不耐烦。
  “京城重地,有太宗皇帝年间榜例,还是慎行为好。”
  “你和我说?”周瑛指着鼻子,双眼瞪大,表情很是滑稽。
  杨瓒点头。
  “哈……”
  似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周瑛双手叉腰,放声大笑。笑到一半忽然变脸,狠狠一脚踹出。
  见事不好,车夫忙上前拉开杨瓒,硬生生挨住家丁从背后砸下的短棍。
  “你是什么东西!”周瑛怒道,“一个芝麻官也敢管本世子的事,信不信我打断你两条腿?”
  “世子要打断下官的腿?”
  “怎么,以为本世子不敢?”
  “下官没有怀疑。”杨瓒同样收起笑容,轻轻推开车夫,“下官只问,世子可能承担后果?”
  “笑话!”
  话落,周瑛又是一脚踹出。
  车夫来不及拦,杨瓒被扫到腰间,倒退数步,结结实实撞上车轮,嘴角蜿蜒下一条血线。
  “给本世子砸!”
  “谁敢!”
  车夫一声怒吼,挥起钵大的拳头,狠狠砸在一名家丁的脸上。
  家丁惨嚎一声,登时满脸开花。
  然双拳难敌四手,猛虎难架群狼,车夫很快被包围起来,身上挨了不少拳脚。
  银楼前的女眷早慌做一团,不敢停留,匆匆上车离开。
  带队的武官狠命咬牙,终于抓紧刀鞘,喝道:“他XX的!给老子上!”
  “总旗?”
  “愣着干什么?眼瞅着人被打死吗?!”
  “是!”
  十余名官兵闷声不响,冲向庆云侯府的家人,两个围一个,举起刀鞘就砸。
  论起和鞑子拼刀,五城兵马司不够看,三四个捏一起也比不上一个边军。论起打闷棍,从指挥以下皆是个中好手,足够让边军看傻眼。
  杨瓒被车夫护在身后,并未伤到多少。不防一名家人突从侧面扑来,杨瓒被撞倒在地,木盒脱手,恰好滚在周瑛脚下。
  “不要!”
  两字脱口而出,杨瓒面带焦急,就要起身冲过来。
  周瑛笑得恶意,直接一脚踩在木盒上。
  噼啪一声,方形盒盖立时裂开口子。
  “住手!”
  杨瓒越急,周瑛越是要踩。三脚过后,木盒已然四分五裂。
  一抹金光乍现,周瑛低头,看清木盒里装的是什么,表情立刻僵住了。
  彼时,官兵和家人正“战”在一处,只有跟着周瑛的青年注意到情况不对。
  “世子?”
  “闭嘴!”
  周瑛脸色阴沉,目光刺向杨瓒。后者撑着双手,从地上站起,抹掉嘴角的血痕,缓缓道:“下官提醒过世子。世子不听劝,下官也是无法。”
  “你、你好!”
  如果不是戏没落幕,场合不对,杨瓒当真很想耸肩。
  提醒过这位,“后果”不好承担,偏要一意孤行,撞倒南墙,他也没办法不是?
  杨瓒一身轻松,周瑛脸色更加难看。
  弘治十七年,周太皇太后薨逝。
  遵外戚之例,周瑛在侯府守孝,除几月前至思善门哭丧,再未出过府门。他没见过杨瓒,自然不会晓得,这位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究竟是个什么性子。
  但是,侯府历经四朝,天子赏赐不断,皇家之物,周瑛却是认得。
  想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周瑛立时滚下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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