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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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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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为今科进士,彼此间的差距却已是天地之遥。
  杨瓒离开翰林院,心有疑问也不好开口,只能一路沉默,随扶安行至乾清宫。
  刚到殿前,杨瓒眉间便是一皱。比起之前,乾清宫的氛围愈发肃然,药味也愈发重。行动间,宫人中官均是小心翼翼,走路都踮着脚尖。
  天子旧病难愈,太医院先时开的方子都不顶用。
  眼见天子逐日消瘦,水浆不入,每天只能靠丹药撑着,譬如饮鸩止渴,自院判之下都是眉头深锁,心焦如火,却始终想不出好办法。
  杨瓒走进殿内,候中官通禀。
  等了足有盏茶时间,才见扶安从内殿行出,眼圈似有些红。
  “杨编修随咱家来。”转身时,扶安不忘低声叮嘱,“陛下问什么,杨编修照实说。但回话时千万小心,莫要引得陛下动怒。”
  “谢公公提点。”
  杨瓒知道,扶安未必是想结好自己,但情总是要领。
  扶安点点,先行两步,道:“陛下,翰林院编修杨瓒请见。”
  龙榻前,宁瑾小心伺候,说话都不敢大声。
  见到杨瓒,弘治帝勉强靠坐起身,眉发稀疏,面色青白,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龙袍空荡荡的披在肩上,已有几分大渐弥留之态。
  杨瓒不敢多看,跪地行礼,口称:“臣拜见陛下。”
  “起来吧。”
  弘治帝虚抬起手,嘴里像含着核桃,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谢陛下。”
  “可知朕为何召你?”
  “回陛下,臣不知。”
  “真不知?”
  虽然病势尪羸,弘治帝仍是目光锐利,威严仍不减半分。
  杨瓒胸中发紧,道:“陛下,臣当真不知。”
  “大理寺寺丞为何寻你,涿鹿县的状纸是怎么回事,你总该知道?”
  沉默两秒,杨瓒深吸一口气,再次跪倒在地。
  “陛下,臣有罪。”
  “何罪?”
  “臣于斩衰殿试,面君不言,故而有罪。”
  “哦。”
  弘治帝声音愈发含糊,宁瑾忙碰上温水,小声道:“陛下,您润润喉咙。”
  “不必。”
  推开茶盏,弘治帝按了按额心,也不避开杨瓒,让宁瑾取来丹药,连服三丸。两息过后,脸颊涌上一抹诡异的潮红,精神略微好了些,说话也清楚许多。
  杨瓒依旧跪在地上,头微垂,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明知故犯,当罪加一等。”
  见杨瓒直挺挺的跪着,未见惊慌之色,弘治帝微微点头,道:“然朕观你素行端良,操履严明,非是贪图权势荣华之徒,更非杀妻求将之辈。”
  “陛下之言,臣不敢当。臣请陛下责罚!”
  “不必急着请罪,只向朕明言,此事背后可有隐情?”
  “回陛下,臣……”
  “起来说话。”
  “是。”
  杨瓒站起身,梳理杨小举人的记忆,直接道出杨、闫两家宿怨,又将家信及快脚陈述之语禀明。
  “陛下,臣自家书察觉蹊跷,逼问快脚方才得知,闫家同县衙主簿沆瀣一气,擅改正役,又向酷吏使银,不过一月,臣族中累死十余人,家家举白,人人麻衣,却是求告无门!”
  弘治帝没有出声,许久方道:“既已知晓,为何不禀明朝廷?”
  “陛下,出事之时,臣身在京城,手中并未有实据。”
  “殿试之时为何不言?”
  “陛下取才之日,臣不敢妄言。”
  “如今事发,不怕朕治你不孝不亲之罪?”
  “陛下,”杨瓒行礼,沉声道,“臣甘冒不韪,只为求得洗雪逋负,以慰族人之魂。纵被朝廷问罪,臣亦心甘。”
  能活,没人想死。
  但他穿越一遭,顶了杨小举人的身份,家人和族人就是他的责任。他可以在弘治帝面前说谎,仍选择说实话,赌的是弘治的仁厚,赌的是天子亦有慈父之心。
  杨父连丧两子,仍在信中隐瞒实情,述说平安。弘治帝病入膏肓,在太子面前亦要强撑不倒。
  由此及彼,杨瓒斩衰殿试,于理当责,于情有原。端看天子之意。
  药香渺渺,殿内陷入沉寂。
  杨瓒双目低垂,背脊愈发挺直。
  “夺去功名,充军流放,你也不悔?”
  “回陛下,臣不悔。”
  “古有言,十年生聚。”弘治帝道,“朕观尔素日沉稳,为何行此鲁莽之事?”
  “陛下,古人亦有言,潜遁幽岩,沉冤莫雪。”杨瓒坚定道,“臣若后退一步,一族沉冤永难昭雪。以闫氏之恶行,必将步步紧逼,杨氏一族危如累卵,恐将门殚户尽。”
  殿试得中,尚可为族人寻一条生路。如他不考,闫氏必更加肆无忌惮,杨氏一族都有性命之虞。
  寝殿内再次陷入沉默。
  扶安急得额头冒汗,不是叮嘱过杨编修,莫要引陛下生怒!这位怎么还顶上嘴了?
  未料,弘治帝并未发怒,反而缓缓笑了。
  “好。”
  一个好字,便如云开雾散,压在杨瓒肩上的巨石,瞬间被移开。
  “扶老伴。”
  “奴婢在。”
  “大理寺既接了状子,不能不问。你和杨爱卿走一趟吧。”
  “奴婢遵命。”
  扶安擦擦汗,看向杨瓒的目光,已同之前大为不同。
  这位当真是吉星高照,鸿运当头。
  天子最重孝亲,杨瓒斩衰殿试,非但没有被问责,轻飘飘几句话就被夸了“好”字。
  让他到大理寺一趟,分明是天子要给杨编修撑腰。明着告诉大理寺上下:天子要护杨编修,该怎么做,自己看着办。
  杨瓒再拜,起身之后,随扶安离开。
  殿门关上,弘治帝再撑不住,滑倒在榻上。
  “陛下,可要唤太医?”
  “不必。”
  弘治帝闭上眼,声音现出疲惫,“宁老伴可是不解,朕为何要护着杨瓒?”
  “奴婢愚钝,陛下行事必有深意。”
  “牟斌查宣府,杨氏的事,朕早已知晓。”
  “那……”
  “恩荣宴上,太子若是多问一句,今天这状子也不会递到大理寺。”弘治帝无奈叹息,“终是太过年少。”
  年少?
  是说杨瓒,还是太子?
  宁瑾不敢回话,更不敢细想,小心为弘治帝搭上锦被。
  “涿鹿,京城。”弘治帝像在自言自语,“闫氏,又是闫氏!一个佥都御使,果真有这么大的胆子!”
  “陛下息怒。”
  “息怒?”弘治帝反而更怒气,语气渐急,“朕钦点的今科探花不孝不亲,朕亲选入弘文馆之人丧德败行,朕赐字之人乃奸猾谄媚之徒,这是状告杨瓒?这是在寻朕的不是!”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保重?朕还能活几天,这些跳梁小丑就迫不及待!”弘治帝连连咳嗽,“这是盼着朕早点死!”
  宁瑾忙着递上温水,见帕子溅上点点血腥,骇得瞪大眼睛。
  “陛下!”
  “太妃送到司礼监的那本经书,就是在给朕提醒,有藩王不老实!朕还不能死,没把后事安排妥当,太子登上大位,也会……”
  余下的话,弘治帝没能说完。
  握在帷帐上的手指乍然松脱,山岳崩倒,人事不省。
  “陛下!”
  宁瑾不敢碰弘治帝,忙奔出内殿,惊慌道:“快,宣太医院院判!”
  少见宁公公如此慌乱,乾清宫内众人顿感不妙。顾不得宫规,两个宦官飞奔往太医院。
  待太医院院判赶到,为弘治帝施针,才险险将人救了回来。
  收起金针,院判与同行的两名太医都是心焦如焚,只不敢漏出半分。
  今番天子能够醒转,已是万中之幸。若是再来一次,怕是……
  弘治帝醒来,第一件事不是询问病情,而是令人传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君臣二人独在内殿,连宁瑾都退出殿外。
  近半个时辰,牟斌才从殿内走出,脚步声渐重,刚正的面容上隐现几分杀机。
  此时,杨瓒已被扶安一路“护送”到大理寺。
  大理寺卿杨守随亲自坐堂,左右少卿同列下首。
  邓寺丞位在三人之下,眉间紧蹙,对杨瓒很是不喜。联系到涿鹿县递送的状子,虽未将杨瓒归入奸佞一流,对他的印象也是极差。
  扶安同杨寺卿见礼,口称奉天子之命,送杨瓒到大理寺复问。
  “咱家只在一旁听着,待回宫后向天子禀明。对堂上之事绝不干涉,请杨寺卿秉公执断。”
  杨守随顿感牙疼。
  不干涉?
  这位明晃晃的戳在堂上,口称奉天子之命,真能当做没看见?
  杨寺卿牙疼,头更疼。
  早知道,今日就该告假!
  左右少卿面面相觑,对杨寺卿的处境颇为同情。看来,部分时候,做二把手也没什么不好。
  邓寺丞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忽见有书吏在堂下报,都察院左都御史戴珊送来名刺,点名交给杨瓒。
  “戴御史?”
  杨寺卿微愣,这个时候送名帖?
  不等众人想明白,又有书吏来报,继左都御史之后,右都御史史琳送来名刺,依旧是给杨瓒。
  堂上官员同时默然,齐刷刷看向杨编修。
  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意思?
  杨瓒很无辜,同样不解。
  他和这二位实在不熟,只在殿试有过一面之缘。为何会送来名帖,当真是一头雾水。
  “杨编修不知?”
  “下官委实不知。”
  两位都御史的名刺只是开头,一盏茶的时间不到,又有两张名帖送到。
  “户部尚书韩文遣人送来名刺,请杨编修择日过府。”
  “吏部尚书马文升遣人送来名帖,下月寿宴,请杨编修过府。”
  如果这还不够刺激,少师兼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刘健,太子太保兼谨身殿大学士李东阳,太子太保兼武英殿大学士谢迁,三张名帖送进大理寺,差点将大理寺上下官员砸趴下。
  大理寺卿沉默。
  左右少卿无语。
  连刚正不阿,坚决不向恶势力低头的邓寺丞也是默然。
  蒙天子回护,一干重臣折节下士的今科探花,翰林院编修,会是不亲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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