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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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 第2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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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原中,顾卿领百名骑兵,沿汤河北上,一路顶风冒雪,至丰宁一带,终寻到百余圆顶帐篷,正是阿尔秃厮部营地所在。
  连日来,蓟州降下冰雹,草原也未能幸免。
  亏得骑兵多是夜不收和边军出身,早有准备,撑起皮毯和油布,挖开雪窝,几人挤在一处,靠着战马互相取暖,总能支撑过寒冷冬夜。
  “伯爷,这么久没声音,属下去探探?”
  “不必。”
  雪窝挖得不浅,四五人躲在里面,绰绰有余。
  “情况不明,无需着急。”
  探子传出消息,阿尔秃厮部首领已被说动,几个万户也是蠢蠢欲动。
  明朝给的价钱不低,既能敲伯颜部的闷棍,又能得到金银丝绸,粮食茶叶,何乐而不为。
  至今没有做出决定,非是首领犹豫不决,全因部落萨满没有表态。
  如果萨满点头,一切好办。拆掉帐篷,抄起刀子就能北上。
  若是反对,事情恐将生变。
  最坏的结果,阿尔秃厮部不找伯颜部的麻烦,反而抓住说客,送到伯颜小王子面前,当做“效忠”的礼物。
  “等到天明,无消息传回,按计划行动。”
  “是!”
  能说动,固然是好。情况有变,照样不乏对策。
  距阿尔秃厮部几百米外,另有一支鞑靼部落。帐篷不多,勇士战斗力一般,牛羊数量却相当可观,日子过得相当舒服。
  究其原因,只因首领同兀良哈部结亲。
  借这层关系,部落之中,盐巴茶叶丝绸一向不缺。隔三差五,还能到辽东互市交易。市得货物不丰,便趁往返之时,劫掠边民村庄,欠下累累血债。
  这样的部落,绝对是块肥肉,阿尔秃厮部必然动心。
  当然,想引对方出营,必须先放火。
  此地远离边塞,风险着实不小。一旦被发现,必会被鞑靼骑兵围困,恐难逃出生天。
  “这雪来得可真是时候。”
  赵横搓搓手,嘟囔一声,拉紧皮毯,伸手抓过冰粒,扔进嘴里,咔嚓咔嚓嚼得起劲。
  “不怕冷死?”
  正想再抓一块,忽被身旁人止住。
  回过头,赵校尉咧嘴一笑。
  “这点冷算什么。弘治十四年,那场大雪才是真厉害……”
  为防被发现,众人始终没有生火,只能靠在一起取暖。
  顾卿抱着长刀,靠坐风口。貌似闭目养神,实则在侧耳细听,仔细分辨。稍有不对,即会长刀出鞘,锋锐染血。
  在京城数年,几乎忘记,草原的风有多冷。
  现如今,藏在雪窝里,靠着战马,盯着阿尔秃厮部,难免忆起早年。
  第一次做夜不收,便遇鞑靼游骑,同袍坠马,被骨箭射死,头颅被弯刀挑起,血沿着刀背滑落,凝成冰痕。
  那是顾卿第一次上战场,也是第一次杀人。
  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
  算不清,究竟几回同死亡擦肩而过。也算不清,究竟有多少次,半只脚迈进地府大门。
  鲜血,呐喊。
  战鼓轰鸣,刀锋撞击,长枪折断。
  不同于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战场上的厮杀,比拼的是意志,是勇气,是凶狠。
  对敌之时,没有仁慈,更不会有怜悯,唯有冲锋,杀戮;再冲锋,再杀戮。直到身死,或最后一个敌人倒下。
  这样的顾卿,唯两字可形容:杀神。
  被忆起旧日,煞气全开,杀机骤起的顾伯爷盯上,阿尔秃厮部当真是“运气”爆棚。简言之,长生天不开眼,整个部落的霉运集中起来,在最短时间内爆发。
  其结果,口吞半斤黄连,苦得泪水横飞,也得拼命往肚子里咽。
  部落营帐中,阿尔秃厮首领和萨满盘腿对坐。几名万户围拢在火旁,等待最后决定。
  明朝的条件着实诱人,容不得他们不动心。
  盐巴,茶叶,丝绸,金银。
  只要萨满点头,部落必将丰足整年。
  火苗将尽,萨满终于睁开双眼。
  苍老的面容,沟壑遍布。嘴唇干枯,浑浊的瞳孔乍然亮起。
  片刻后,萨满高举半截松木,大声念诵古老的语言。
  阿尔秃厮部首领和万户屏住呼吸,脸颊紧绷。双手放在膝盖,五指收拢,越握越紧。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一刻,也或许半个时辰。
  萨满以松木点地,双目半合,向首领点了点头。
  帐中骤起一阵欢呼。
  声音传出帐外,附近几座帐篷接连亮起火光。
  陆续有牧民走出帐篷,火把组成长龙,撕开飞雪,整个营地变得嘈杂。
  黑暗的天幕下,阿尔秃厮首领高举弯刀,告知所有牧民,他将接受明朝的条件,为部落换来茶叶丝绸!
  “嗷!”
  凛冽的寒风,吹不灭裹着松油的火把。飞扬的大雪,压不住阿尔秃厮人心中的喜悦。
  勇士拔出弯刀,妇人孩子拉起弯弓,熊熊火焰,映出一张张激动的面容。
  吼声似苍狼一般。
  兴奋,嗜血。
  羊圈里,别部女人表情木然,看着阿尔秃厮人的狂热,没有任何反应。
  徐氏商人和力士走出帐篷,知晓阿尔秃厮部的决定,长舒一口气。
  前者拉紧斗篷,咳嗽两声,仍能感到毒药入腹时,火烧火燎般的疼痛。办成这件事,杨御史应该遵守承诺,给他一个痛快吧?
  后者互相交换眼神,两个看住商人,余下走到营地边缘,趁牧民狂热庆祝之时,给埋伏在外的骑兵送出消息。
  “伯爷,有动静!”
  看到摇动的火把,赵横立即起身。仔细辨认,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成了!”
  “事情成了!”
  看到忽明忽暗的火光,顾卿站起身,安排三十人留下,准备接应。余下调转马头,驰往另一处鞑靼营地。
  “随我来!”
  贪婪,是流淌在强盗体内的血液。
  为进一步坚定阿尔秃厮部的“决心”,断绝后路,注定要有牺牲品。
  夜色中,狂风又起。
  草原之上,烈火再次点燃。
  正德二年二月底,因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历史前进的方向,突然偏差数寸。
  本该被伯颜部征服,成为小王子手中强悍力量的阿尔秃厮人,被利益打动,调转马头,抄起弯刀,拉开弓弦,在鞑靼内部掀起一场战乱。
  规模之大,持续时间之长,影响范围之光,远远超出预料,实令人惊叹。
  身为策划者的杨瓒,也万万没有想到,随手落下一子,竟变得如此关键,甚至搅乱整盘棋局。
  战鼓敲响。
  鞑靼,瓦剌,兀良哈,亦力巴里和乌斯藏先后被卷入。莫斯科大公国,末代帖木儿帝国,甚至部分欧洲邦国,也陆续被影响,接连燃起战火。
  追根溯源,不过是肃清地方计划中的一环,甚至不占主要地位。而其影响,却如火星落入干草,瞬息燎原。
  后世的俄罗斯帝国,现今的莫斯科大公国,在瓦西里三世领导下,顽强抗争,英勇不屈,被败出漠北的鞑靼骑兵打残。
  战斗的民族,在战斗中没落,半个世纪没能恢复过来。
  末代帖木儿帝国,遇到武装明军武器的瓦剌,提前一年走下历史舞台。
  庞大的帝国疆域,先成瓦剌牧场,后被明朝分割,设立都司和羁縻卫所。
  火红的袢袄,巨大的火炮,成排的火铳,震耳欲聋的战鼓,厚重的立盾,如林的长枪,成为盘绕中亚世界近一个世纪的噩梦。
  经历过正德年间的部落酋长和勇士,听到长刀敲击盾牌的声音,都会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帖木儿王室后代建立的莫卧儿帝国,干脆没有出现,直接被碾成流沙,淹没在历史长河。
  这个结果,当真是打破脑袋也想不到。
  纵是胸怀千机,擅长发散性思维,面对此等局面,也只能四十五度角望天,摊手以示无奈。
  面对各种“悲愤”和“控诉”,杨瓒耸耸肩膀,摸摸鼻子,正色表示:不是不明白,世界变化快。小生并无此心,当真无辜得很呐。
  现下,棋子刚落,尚在“控制”之中。
  杨瓒最关心的,依旧是京城和蓟州。
  草原之上,疆域之外,还需时间酝酿。
  观其时间,应该不会太久。
  正德二年,三月乙巳
  彤云散去,天空初晴。
  塞北之地,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
  人行时,雪高过膝。马车经过,半个木轮都被淹没。
  大雪封路,官道不畅,刘瑾丘聚仍要启程。
  算算时间,已超归期数日,必须马上还京,不能继续拖延。
  来时几十辆大车,堆满银箱布匹,行速自然不快。
  为尽早返京,刘瑾丘聚一致同意,只带必须的干粮衣物,大车减至五辆,护卫全部一人双马。
  镇虏营旁的不多,就马多。别说双马,三马都成。
  当然,马不是白给。
  沿途搜刮来的金银布帛,玉器珍宝,古玩字画,只要不违制,全部登记造册,运往大同和永平,换成粮食羊肉,充实边储。
  刘庆带两名长随,与车队一同还京。
  早几日,弹劾奏疏便递送京城,此时必已呈送御前。
  待刘柱史抵京,等着他的,必将是一场狂风骤雨。
  临行前,刘庆立在城门下,面向杨瓒,郑重行礼。
  杨瓒坑了他,却也帮了他。
  因为杨瓒,他差点死无全尸。同因此人,他又活得一命。
  如能撑过京中风雨,必当扶摇直上,官途坦荡。假如撑不过,即使粉身碎骨,也会青史留名。
  在镇虏营时日,刘庆时常回忆早年。
  赫然发现,为官数载,多数时间都在随波逐流。遇不平不忿,少有仗义执言。遇争权夺利,反屡次充当急先锋。
  民怨不知,国艰不晓。
  羞惭,愧疚,愤懑。
  种种复杂情绪,一并涌上心头,终酿成一杯苦酒。
  踩中陷阱,被杨瓒威胁,刘庆有恼怒,亦有愤恨。曾暗下决心,脱身之后,必要设法报复。
  随时间过去,愤怒渐渐消散,独坐沉思,心底最真实的声音,到底无法忽略。
  为官至今,这份上言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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