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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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 第2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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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部额勒骑在马背,听着号角和喊杀声,看着部落勇士搏命前冲,不断攀上城墙,不禁面露得意。又见穿着红色袢袄的明军接连殒命,跌落城下,立刻发出一阵狞笑。
  先时劝说的万户,躲开铁球碎石,却不幸身中毒雾,侥幸未死,也是说话艰难,四肢抽搐,再上不得马,拉不开弓,几同废人。
  “可看到了?”
  别部额勒很是得意,命人将他抬来,指着城头,大声道:“如何,还要劝说我退兵?”
  听闻此言,万户猛然咳嗽,因喘不过气,脸色涨得赤红。
  以为他是羞愧,无话可说,别部额勒纵声大笑,大感畅快。殊不知,万户看着城头,目光满是悲悯。
  一座镇虏营,既非富饶城池,也非重要关口,没有藏银,更无州库。这样的地方,竟然折损几百勇士!
  即便打下来,将城内守军杀光,除了泄愤,又有何用!
  额勒可曾想过,抢不到粮食牲畜,得不到补给,这几千人吃什么喝什么,如何打下密云?更重要的是,整个部落才有多少人,可能承担这样的损失?
  额勒以为,打下这座营堡,显示出勇猛无畏,就能万事大吉?
  此役之后,无论胜负,部落都将元气大伤。即使不被明朝大军追击,回到草原,也将被仇家截杀,再无宁日。
  想到可能的后果,万户咳嗽得愈发剧烈,心中更觉悲凉。
  活了几十年,他从未这般后悔。
  不该念及血缘亲情,更不该心存幻想。额勒被伯颜说动,大举兴兵之前,就该拉走追随的牧民,远远躲开这场是非。
  现如今,后悔也晚了。
  无论进退,都是死路一条。哪怕痛下决心,情愿背上懦弱胆小的名声,领麾下奔回草原,也躲不开被吞并的命运。
  战损传出,第一个动手的,十有八九就是伯颜!
  承袭百年的荣光,将被抹黑,黄金家族的子孙,会成为整个草原的笑话!
  咳出一口鲜血,万户闭上双眼。
  不想再看,不愿再看,也不忍再看。
  一座边塞营堡,填进几百条人命。额勒视而不见,仍一心做着美梦。
  难道说,别部当真气数已尽?
  无心理会万户所想,炫耀过“胜利”,别部额勒高举弯刀,下令所有骑兵出战。
  “必要拿下此城!”
  城头被鲜血浸染,冰墙渐成血色。
  悍性完全被激起,鞑靼骑兵挥舞弯刀,发出苍狼一般的吼叫。
  越来越多的骑兵下马,如蚂蚁般攀上城头。
  最危急时,李大夫丢开药箱,抓起长刀,带着徒弟加入守城队伍。
  本该躲在内城的老人,妇人,以及半大孩童,均手持刀枪棍棒,踩着鲜血,冲上城头。
  没有武器,捡起几块石砖,同样迎敌。
  鲜血和死亡令人恐惧,也会激发人的勇气。
  杨瓒左臂重伤,完全抬不起来。靠在墙上,已无退路。
  见他身着官服,料定是个大官。一个鞑靼百夫长露出狞笑,高举弯刀,就要砍下。不想,忽被两个半大孩子抱住腰间,动弹不得。
  “大人快走!”
  “我和你拼了!”
  两个孩子,自然不是鞑靼对手。
  百夫长冷笑,弯刀接连斩落。
  两个孩子没有放手。
  即使被弯刀砍中,口中涌出鲜血,四条手臂仍牢牢箍住,似钢钳一般。拼出最后力气,将鞑靼拖出墙外,坠落城下。
  “不要!”
  杨瓒猛的扑向前,探出手,却什么都没能抓住。
  眼眶酸涩,却流不出半滴眼泪。
  一阵咳嗽,满目尽被染红。
  城头上,战斗仍在继续,边军和百姓,一个接一个倒下,鞑靼却是越来越多。
  终于,南城门只剩五个明军。身负重伤,仍拼着最后力量,将杨瓒护在身后。
  鞑靼逐渐逼近,表情狰狞,双眼赤红,似盯着猎物的恶狼。
  要死了吗?
  正对刀锋,杨瓒表情平静。
  回想一下,人活几十年,如他一般,能经历两世,实是赚到。
  只不过,没能完成计划,打造出一个大明盛世,实以为恨。没能见到朱厚照成为一代明君,碾压草原,熊到欧洲,没能目睹明军扬帆海上,开拓海疆,更是遗憾。
  甚者,未能见顾卿最后一面……
  闭上双眼,杨瓒牵起嘴角。
  明知无路,终是不甘。
  天空中,彤云密布。
  边塞之地,寒风骤起,飞雪迎面,似在为逝去的忠魂悲哭,为将受铁蹄蹂躏的边民哀悼。
  朔风声中,一阵号角声乍然响起,穿透层云,撕开灰雾。
  刀停中途,鞑靼表情微变。以为必死的明军,双眼骤然发亮。
  号角声越来越近,继而是熟悉的战鼓。
  咚!咚!咚!
  一下接着一下,一阵紧似一阵,传遍茫茫雪原,震动众人耳鼓。
  奔雷声中,战马碾压而过。
  雪亮的刀锋,反射重重雪光。
  红色袢袄,如林长矛。
  步卒敲击盾牌,列阵出现,刹那之间,仿佛幻象一般。
  “援军!”
  “是援军!”
  守军开始嘶吼,鞑靼骤然胆寒。
  鼓声骤急,张铭拉住缰绳,高举长刀,猛然挥落。
  五百骑兵当先,一千步卒在后,弓兵拉满长弦,嗡鸣声震碎雪幕。
  “进攻!”
  号令下,轰隆隆的蹄声压过雪原。
  “杀!”
  滚滚洪流,携不挡之势,冲破鞑靼营盘。
  战场天平开始倾斜。
  预期即将到来的胜利,别部额勒正洋洋得意。未料想,朝廷的援军竟在这时赶到!
  比拼战斗力,现下的明军骑兵,绝不是鞑靼对手。然后者已鏖战整日,又半数下马,集中全力攻城,遇明军冲锋,完全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反应。
  杀声震天。
  战马撞击,长刀扫过,鞑靼毫无还手之力,瞬间死伤百余。
  “再冲!”
  张铭调转马头,甩掉长刀血迹,趁鞑靼陷入混乱,不及重整队形,第二次冲阵。
  这一冲,竟将别部额勒同护卫冲散!
  见首领被困,鞑靼顾不得生死,悍然挥刀,同明军互砍。
  援军的死伤开始加重。
  战况最激烈时,应城伯率领的援军及时赶到。
  举起千里镜,看到冲锋的张铭,孙钺未做迟疑,当即下令,步卒殿后,骑兵冲锋。
  “随我来!”
  孙钺擅使长枪,一身银甲,当先冲到阵前,抡起铁造枪身,当即横扫一片。
  “杀!”
  两支骑兵,先后冲入鞑靼阵营,左冲右突,互为支应,很快将两千人切割开来。
  鼓声突起变化,骑兵减慢速度,步卒举起立盾,组成战阵。
  长矛斜挑,腰刀出鞘,一声声敲击在盾面,迅速张开大网,填补缺口,以优势兵力将鞑靼包围,截断后路。
  “增援城头!”
  几次冲杀,长刀卷刃。
  随手抓起一把腰刀,张铭率骑兵和部分弓兵,直冲城下。
  “西门!”
  谢丕所在,最为危急。
  攻城锤破开碎冰,凿开城门,碾过役夫尸身。如非援军赶到,杀得鞑靼人仰马翻,此刻,鞑靼定已涌入城内,大开杀戒。
  “杀!”
  推动攻城锤的骑兵,多来不及上马,当场被弓箭射杀。
  张铭一马当先,指挥步卒冲进城内,迅速登上城墙。
  此时此刻,鞑靼大营一片混乱,新入步兵战阵,别部额勒亦被包围,难以脱身。城墙上的鞑靼进退不能,同先时明军交换角色,转瞬陷入绝境。
  “杀!”
  步卒冲上城墙,挥刀劈砍。
  鞑靼惊魂难定,很快被杀得大败。
  见到同袍和百姓尸身,明军悲愤难抑,下手毫不留情。刀劈矛刺,直将鞑靼逼至跳墙,誓不留半个活口。
  危机解除,杨瓒忽然没了力气,靠着石墙,滑倒在地。
  阽危之域,生死一线,转瞬绝处逢生,化险为夷。
  大起大落,心情实难表述。
  “佥宪?”
  “我无事。”
  放下宝剑,后脑抵住石壁,伤口一阵疼似一阵,杨瓒却甘之如饴。
  疼,代表活着。
  活着……
  想起战时,不顾掌心血污,用力捂住双眼。
  咸涩的泪水,终于滑落眼角,浸湿脸颊。
  镇虏营战局逆转,别部额勒陷入苦战。
  草原上,顾卿率领百余骑兵,顶风冒雪,终寻到别部扎营处。
  夜幕将临,大风夹着碎雪,冷入骨髓。冰碴打在脸上,似利刃擦过。
  枯黄的草茎,俱被厚雪深埋。牛羊想要吃草,只能顶着寒风,刨开雪层。每遇寒冬,部落牛羊都会大批死去,牧民想要活命,只能随部落首领到明境劫掠。
  别部额勒有黄金家族血脉,领七千牧民,是草原上数一数二的大部落。平日里,都是分成百十人的小部,赶着牛羊,各自寻找草场。
  每逢节日或出战,才会聚集到一处,扎下帐篷,立起营盘。
  此次,别部额勒领数千人叩边,部落里多是老弱妇孺,仅有五十人负责守卫。
  为防他部寻仇,众人离开熟悉的牧场,将营地选在汤河下游,靠近明朝边境,距石城匣不到百里。
  一边劫掠明朝,一边靠明朝边镇作为保护,简直是莫大讽刺。
  入夜后,篝火熄灭,牛羊归圈。守卫巡视过营地,确定没有危险,也打着哈欠,陆续返回帐篷。
  午夜之后,风雪更冷。
  寅时初,牧民皆陷入沉睡。营地四周,除北风呼啸,仅有草原深处传来的狼嚎。
  风雪中,百匹战马靠近营地。
  马上骑士皆手持弓箭,背负双刀,口中衔枚,无声无息,似融入夜幕。
  战马四蹄裹着粗布,笼头被系紧,借风声掩护,自始至终,没有惊醒牧民。
  “点火!”
  顾卿一声令下,骑士挥鞭,战马撒开四蹄,冲进河畔大营。
  冲锋过程中,骑士放开缰绳,仅以双腿夹紧马腹,点燃箭头油布,拉开弓弦,瞄准紧挨在一起的帐篷。
  嗖嗖几声,先后五座帐篷被点燃。
  火光照亮,羊圈起了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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