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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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 第1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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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到新航路的海图,寻来足够多的耐寒作物,从根本上夯实明朝根基,回过头来,大可执起刀剪,从上至下,从左至右,咔嚓咔嚓修剪枝叶。
  他力气不够,底气不足,还有谢状元,顾榜眼,顾同知。实在不成,三位阁老同样可以拉下水。
  尽管要冒相当风险,比起事后“收益”,当可一博。
  这些道理,杨瓒想过多次,曾向朱厚照透出大概。没有细讲,只因时机不到。
  如今甘薯出现,条件成熟,正方便杨御史行动。
  当夜,御驾驻跸皇庄。
  朱厚照洗漱完毕,躺在榻上,牵挂边镇之事,再次失眠。
  杨瓒责无旁贷,灌下半壶浓茶,开解天子。
  谈话间,将白日所想揉碎掰开,向天子逐条讲明。配合之前两堂厚黑学,为不定时犯熊的少年天子,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真可如此?”
  “陛下用过甘薯,以为如何?”
  “味道不错,可在皇庄种植。”
  “陛下,据臣所知,那片大陆上的耐旱作物,不只这一种。”
  “哦?”
  “先时,佛郎机人仅是口述,并无实据,无法轻易采信。如今甘薯已有,余下的作物,自可加大力度探寻。”
  “杨先生所言确实有理。”
  朱厚照点头,道:“军屯不丰,民屯荒废。弘治十八年重行开中法,发百万盐引,也是杯水车薪。如能如圣祖高皇帝年间一般,军屯丰产,何愁边镇不稳。”
  更重要的是,边镇军粮缓解,即可腾出手来,和六部光禄寺大战三百回合。不必一边发落贪官,一边还要担忧,把人都拍飞,没人给边镇运粮,朝廷运行停摆。
  “陛下,臣以为,寻粮之事赶早不赶晚,当尽速进行。户部和光禄寺不能操之过急,徐徐图之,水滴石穿,方为上策。”
  “恩。”
  朱厚照再次点头,道:“我听杨先生的。”
  “陛下圣明!”
  君臣秉烛夜谈,看架势,是要补回落下的弘文馆讲习。
  丑事末,仍不见天子有歇息之意。
  张永在一旁伺候,换过五壶热茶,送过八盘点心。趁着间隙,小心提醒,明日还要赶路,陛下当早些歇息。
  朱厚照一挥手,道:“无碍,朕不困。”
  张永不敢再说,心下决定,再备一辆马车。
  天子说不困,伺候的人却不能大意。万一路上打哈欠,总不能和杨御史挤一辆车。
  在皇庄盘桓两日,清晨时分,按照计划,天子起驾。
  朱厚照精神奕奕,坚决不上马车。
  “朕骑马。”
  杨瓒哈欠连连,困得睁不开眼。告罪一声,一步三晃,攀上车辕。
  眼角带着泪花,视线模糊,看人重影。
  上车时,险些撞到额头。顾鼎扶了一下,方才坐稳。
  “多谢。”
  “无需客气。”
  杨瓒笑意朦胧,唇色樱红。
  顾鼎心头微跳,连忙晃晃脑袋,下意识后退半步。待车门关上,扫视四周,威胁的眯起双眼。
  金吾卫目视前方,用行动表示:佥事放心,属下什么都没看见!看见也打死不说!
  伯府护卫挑眉,笑看顾世子,一样表明:佥事放心,卑职回去,定然半点细节不漏,全部禀报伯爷。
  顾鼎跃身上马,握紧缰绳,心中暗道,此番归京,如二弟来找他较量,是跑还是跑?要不要请调他处,避上一避?
  北风烈烈,旗帜飘扬。
  定武卫官兵开道,皇庄管事领众人跪拜恭送。
  朱厚照挥舞马鞭,当先疾驰而出。
  顾鼎立即策马跟上。
  骑兵过处,马蹄溅起碎雪,仿佛腾起一阵白雾。
  马车中,杨瓒连打两个哈欠,盖上斗篷,靠在车壁,随车厢晃动昏昏欲睡。
  车轮压过积雪,留下两行深深的辙印。偶尔碾过藏在雪下的石块,发生短暂颠簸。
  晃动中,杨瓒愈发困意朦胧,终于身子一歪,睡了过去。
  中途,天空又飘起雪花。
  探路的骑兵折返,翻身下马,禀报天子:“前方三百米即是郑村坝!”
  “好!”
  朱厚照大喜,不顾大雪,下令人马加快速度。
  顾鼎欲言又止,看看天色,终究没有阻拦。
  雪花纷纷扬扬,鹅毛一般。
  伯府护卫出身北疆,定武卫官兵常年戍卫城头地堡,再大的雪,仅是打两个喷嚏,跺跺脚,不觉什么。
  金吾卫多是京城良家子,百户以上,一半出身功臣勋贵。平日戍守京城,风吹不到雨淋不着。不遇战事,操练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良好的骑术,不是训练所得,竟是闲暇里奔马打猎之故。
  猛然在大雪中行军,半点准备都没有,速度立时慢了下来。
  朱厚照心急,不停挥鞭。
  大氅翻飞,浓墨一般的色泽,漫天银白之中,格外醒目。
  定武卫和伯府护卫不离左右,张永抓紧缰绳,紧随圣驾,骑术比寻常卫军都高上一截。
  相比之下,金吾卫的表现实在差强人意。
  顾鼎出身北疆,凭战功升迁。早对卫中情况有所不满。想改变,却连遇阻挠,实是有心无力。
  如今丢人丢到御前,新仇旧恨叠加,顾佥事扬起鞭子,不想打马,只想抽人。
  顾卿鞭子用得好,顾鼎亦然。
  可惜,金吾卫不比锦衣卫,顾佥事的这项本领,很长时间没有用武之地。现下里,顾佥事胸积郁火,眼带煞气。
  回京之后,甭管指挥同知,谁的面子都不给,手下这些实在欠收拾!
  即便有风雪阻挡,三百里的距离,纵马飞驰,也是转瞬即至。
  “咴——”
  朔风飞卷,三座牌楼比邻矗立。
  雪成帘幕。
  漫天银白中,青石柱基,飞檐花牌,天子亲提的匾额,依旧清晰可辨。
  “陛下,此处便是郑村坝。”
  顾鼎策马上前,声音穿透北风,带着一丝沙哑。
  “郑村坝。”
  默念三字,朱厚照忽然翻身下马。
  丢开缰绳,踩着厚厚的积雪,迎着呼啸的北风,脊背挺直,一步接着一步,走向正中一座牌楼。
  “陛下!”
  见状,张永惊呼一声,不顾马匹,立即跟上。
  “下马!”
  顾鼎号令,金吾卫定武卫接连下马。
  兵卒斜举长矛,将官手按刀柄,齐齐迈开脚步,与天子同行。
  马车停住,撞上车壁,杨瓒倏然转醒。
  透过车窗,看到车外情形,用力搓了搓脸,系好斗篷,用最快的速度推开车门,跳下车辕。
  “杨佥宪,天子往牌楼去了。”
  “跟上!”
  杨瓒迈开脚步,单手挡在额前。透过大雪,辨别出朱厚照的身影,就要快速赶上。
  心越急,脚下越是磕磕绊绊。走不到五步,跌跌撞撞,正面扑倒在地。
  杨瓒汗颜。
  爬起来,尽量无视护卫眼光,无心掸掉碎雪,继续迈开大步。
  不是杨御史神经粗,心理承受能力过人,实是天子明显要祭拜牌楼,身为正四品佥都御使,必须尽速赶往。
  再摔十跤,都得继续向前,立定牌楼之下。
  不然的话,回京之后没他好果子吃。
  好在距离不远。
  正中一座牌楼下,朱厚照停住。张永自荷包寻香。杨瓒三步并做两步,总算立定天子身侧。
  见到杨瓒的样子,朱厚照很是吃惊,眨眨眼,问道:“杨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莫非下车时没站稳,在雪里滚过两圈?
  “回陛下,臣心切,走得快了些。”
  朱厚照:“……”
  只是“快”了点?
  说话间,张永取出三支短香。为吹燃火折子,又费一番功夫。
  待香上闪烁红光,朱厚照神情立即变得肃穆。双手持香,跪在大雪中,行五拜大礼。
  “嗣男厚照,敬先祖功业,奉香祭礼!”
  少年的声音被风吹散,很快消失雪中。
  天子下拜,定武卫官兵举起长矛,用力顿地。金吾卫手持长刀,以刀背拍击壁上护甲,代替立盾。
  杨瓒和顾鼎跪在朱厚照身后,大雪浸湿衣袍,凉意侵入骨髓。嘴唇隐隐发抖,额头触地,冰冷却又肃然。
  郑村坝之战,太宗皇帝以少胜多,八万破五十万。后经几番浴血,终登上九五之位。
  后世人的评论,朱厚照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对他而言,太宗皇帝是人生中的一块里程碑。如能行到近前,哪怕摸一摸碑角,都能乐得合不拢嘴,睡不着觉。
  大战之地,万千英魂埋骨。
  寒风呼啸,似能听到百年前的战鼓号角。
  军马冲撞,刀戈相击,雄浑的喊杀声中,万千铁骑奔赴死地,冲锋陷阵,攻破大营。
  苍凉,豪迈,雄壮。
  同古人祭古。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有些奇怪。
  然而,杨瓒明白,自在客栈醒来,他早已置身历史之中,成为岁月画卷中,镌刻不去的一抹剪影。
  “陛下,风雪渐大,该启程了。”
  五拜之后,朱厚照站起身。
  仰望风雪中的牌楼,深深吸一口气,凉意滑入心肺,神情愈发坚毅。
  “今日,朕在此立誓,必承历代先帝功业,北驱鞑靼,南逐倭贼,拓陆上之土,阔海上之疆,继先祖垂统,中兴大明,创万世基业!”
  “八荒六合,皇天后土,祖宗先灵,俱可为证!”
  短暂停顿,以顾鼎杨瓒当先,众人再次下拜。
  这一次,拜的不是牌楼,而是百年战场之前,立下豪迈誓言的少年。
  “陛下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撕开北风,穿透雪帘,直破天幕。
  不是身临其境,永远无法体会,这种豪迈激越是如何的振奋人心,又是如何撑起华夏王朝最后的脊梁。
  “走!”
  接过缰绳,朱厚照跃身上马。
  望一眼风雪中的牌楼,调转马头,扬起马鞭,再没有回头。
  他日再来,必得万民敬仰,携不世之功!
  旗帜扬起,队伍继续前行。
  杨瓒登上马车,抱住手炉,接连打了三个喷嚏。
  金吾卫依旧被落在最后,看向前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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