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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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 第1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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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民商户之家,暗藏双桅大船,表为民,里为贼,买通贪吏,祸患更甚!”
  “临海之地,有鱼盐芦管之利,似为富庶。然利不予民,仅丰地方文武豪商。”
  接连几句,不只兵部,都察院众人脸色也变了。
  “自成化年间,连年地动天旱,地产不丰。匪徒生乱,百姓不敢出海,渔获骤减。”
  “地瘠民贫,朝廷宽仁,减免粮税。府州县衙门,有贪利者,阴奉阳违,违背上意,摊派杂费,民生更艰。”
  “黎庶无田可耕,又失故业,为逃避差粮徭役,逃离原籍,流于海上,为匪徒所挟,为盗亦成必然。”
  王侍郎陈列条目,言之有物。
  朱厚照端正神情,李阁老敛起双目,同刘阁老互递一眼。
  王华之子,兵部主事王守仁,随钦差南下,屡次立功。
  前番有人弹劾杨瓒,王守仁也被波及。王华始终没为儿子说话,原来是等在这里。
  和他人争执,打嘴仗,只能算“守”。
  天子意明,处置贪墨之人,重提设岛卫之事,正可用来釜底抽薪。
  长髯遮掩下,李东阳微现笑意。
  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许多人八成忘记,这位王侍郎可是成化十七年的状元,一路从翰林院做到正三品,岂是易相与之人。
  口舌争锋,不过下品。
  陈列江南之事,表忠圣意,顺带告上几状,可谓一举数得。
  稳赢不输,立于不败之地,何乐不为?
  李东阳猜中九分。
  王华早在思索,只把王守仁摘出去,行得通,却不可为。
  想要儿子彻底无事,必须保住杨瓒。
  言地方官吏贪污不法,民生多艰,致匪盗四起,钦差剿匪,举发地方,才能名正言顺。支持天子设卫,才是预防星火再起,造福百姓。
  朝臣主要的攻击目标,是杨瓒。
  只要保下杨瓒,自己的儿子自然无恙。九成以上,还会升官受赏。
  思定之后,王华没有轻动,一直引而不发,等待时机。
  打蛇不死反受其累。
  欲杀毒蛇,必中七寸!
  今日早朝,天子发落贪官,重提设卫之事,王华立即知晓,机会来了!
  兵部侍郎出班,王华没能料到。但有其做引子,他欲行之事,必会更加顺利。
  果不其然,王侍郎一番话落,朱厚照面现愉悦,颔首道:“王卿家所言甚是!”
  “谢陛下!”
  王华行礼,继续道:“臣斗胆以为,为灭贼患,宜于江贼出入之冲增设巡检司,于海贼盘踞之地设卫筑墩,移卫所官军巡防。”
  “善!”朱厚照点头。
  “其次,宜行文巡按,并布告江浙福建三司,各府州县衙,清查流民,鉴别匪贼。首恶必诛,胁从查其罪状。逃亡者,弘治十六年至今田税,悉与免除。被海匪裹挟者,交银赎罪,可就地附籍。罪重者,当以徭役代刑,铸造地堡城台,充戍卫之列。”
  “如此,则庶民无负,百姓无累,盗匪可息,浙海可平。”
  “大善!”
  朱厚照喜出望外。
  王华所言,句句切中要点。
  设立岛上卫所,重录户籍,实为主旨。增添陆上巡检司,安置流民,则为填补。如项施行,匪盗可息。
  前者,两者俱有提及。后者,杨瓒却未能想到。
  究其根本,杨瓒终究踏入官场不久,不比王华经验老道。
  何况,王华还是状元。
  杨瓒被点探花,总有几分运气在内,王状元及第,实打实全仗自身学问,碾压一众英才。
  能教育出王守仁这样的神人,做爹的不是心有七窍,也是学霸范本。
  至于奏疏中的其他内容,涉及“奉旨走私”“远航外邦”等条目,王侍郎为条件所限,纵然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
  即便是想到,也不会在朝堂上提及。
  除非想和全体文官割袍,与所有旧友断义。
  “王卿家之言甚和朕意。诸卿以为如何?”
  又是以为如何!
  左右文武,殿中百官,没人敢提出言反对,唯有拱手。
  “陛下圣明!”
  多数人都看明白了,今天这事,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天子手握贪贿证据,便是悬在众人头顶的一把利刃。
  长刀落下,不过人头点地。始终这么悬着,才真正是揪心。
  反对声消失,兵部附议,工部出人,户部自要出钱。
  没钱?
  谁敢再提这两个字,绝对是脑袋被门夹了。
  当日早朝,在群情激奋中开始,于君臣相谐中结束。
  朱厚照达成目的,敕令当天下达,遣快马送往江浙。
  群臣走出奉天殿,本晴朗无云的天空,骤起一阵惊雷。
  李东阳,刘健和谢迁转道文渊阁,六部官员各回衙门。谢迁往弘文馆为天子讲习,顾晣臣冒雨出城,策马赶往武学。
  天子未回乾清宫,命张永备车。
  “朕去豹房。”
  “张伴伴随驾,谷伴伴去尚膳监,问一问,皇后用的补汤可好。再去太医院,问问刘院判,皇后用膳还有什么忌讳。”
  “是。”
  “南边又送来不少好东西,有番人从海外带回的谷物。等朕回宫,让御膳房做了,朕想看看,番邦的东西,和大明有什么不同。”
  “是。”
  车舆备好,平顶之上,多铺一层油布。
  “天子起驾!”
  仪仗从简,也有二三十名内侍禁卫。
  宫内不许打伞,张永等人只能多加一层罩袍,冒雨加快行速,赶往豹房。
  此时,豹房已全部竣工。
  役夫领了工钱,陆续返还原籍。
  朱厚照不差钱,陈宽御下又严,监工不敢有半分可口,青白的银角,黄灿灿的铜钱,一文不差,发到役夫手中。
  因工程提前竣工,剩下的粮米肉蔬,运不走的,由厨夫当日炖煮,每人都得满满一碗,几乎走不动路。
  能带走的,由陈宽报于内府,按人头划分,填补役夫路上干粮。
  “天子仁德,国朝之福,百姓之福!”
  临行前,役夫均伏身在地,行大礼,四拜不起。
  “陛下仁德!”
  朴实的百姓,说不出更多感谢之言,仍让观者眼底发酸。
  “起来吧,快都起来。”
  奉旨送来工钱的内库太监,哑着嗓子,眼圈通红。
  在宫中大半生,都快忘记,早年间,爹娘活不下去,不得不送他进了宫。
  现如今,也不晓得得娘如何,几个兄弟姊妹过得怎样。
  张铭管豹房事,正巡视时,看到这一幕,也不禁顿住脚步。许久,方深吸一口气,想起父亲嘱托之言,心中愈发坚定。
  出身勋贵功臣之家,袭祖辈武职,同科举官员,天生存在隔阂。
  文官互相抱团,自成一体,织成偌大关系网,巩固自身利益。
  勋贵功臣则不然。
  归根结底,他们的荣辱,全系于天子。天子好,他们即好。天子不振,他们也会被压得抬不起头。
  故而,明知是坑,只要是天子挖的,闭着眼睛,捏着鼻子,也要纵身往下跳。
  管事豹房,在旁人眼中,可不是桩好差事。但天子有令,上刀山下油锅,不能有半分迟疑,更不能后退半步。
  如今看来,此中之事,同预想中大为不同。
  视线从役夫身上移开,望着石路两端的高墙,张铭心思微闪,神情中,多出些许洒脱,增加两分释然。
  役夫离开之后,工匠亦陆续启程。
  到九月间,往日热闹的工地,忽然安静下来。仅作坊之内,仍每日敲敲打打,往来运送的木箱,更是一天多过一天。
  大雨中,天子仪仗停在豹房前。
  张铭着虎补绯袍,腰束素金带,悬执事牙牌,戴乌纱帽,未撑伞,立在雨中。
  “臣张铭,叩见陛下!”
  “免。”
  张铭未跪,车舆前的雨布既被掀起。
  朱厚照一身盘龙常服,头戴金翼善冠,腰束玉带,似嫌麻犯,没用中官撑伞,竟是跃下车板,一路小跑,对张铭道:“随朕来!”
  “陛下!”
  张永吓得不轻。
  天子淋雨,万一着了凉,该怎么办?
  顾不得体统,忙举起衣袖,就要为天子挡雨。
  “无碍。”
  朱厚照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大笑道:“闷热得很,如此倒也痛快!”
  痛快?
  张永差点哭出来。
  张铭看着天子,也是无语。
  如果杨瓒在场,必会摇摇头,小屁孩不犯熊,也很欠揍。
  雨成瓢泼,天像破开了口子。
  雷电轰鸣,众人不敢迟疑,护着朱厚照,穿过回廊,直往墙内房舍躲雨。
  借机会,张铭终于走进虎城大门,得见墙后情形。
  成排的作坊,墙壁打通,炉火通红。
  上百名工匠,光着膀子,抡起锤凿,片刻不歇。
  宫内派遣的中官和小黄门在坊内穿梭,长随抬起装满的木箱,装上大车,常伴着一声钝响。
  看到箱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张铭倒吸一口凉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官银!
  全是白花花,铸造成方形的官印!
  看分量,一块至少十两。
  下意识数着木箱,估算车上银数,张铭心中骇然。
  这么多的银子,都是从何而来?
  天子建造豹房,不为游玩赏乐,竟是为铸造官银?
  说出去,谁会相信?
  不是亲眼所见,张铭也不敢置信。
  “奴婢拜见陛下!”
  管事的中官上前,躬身下拜。
  房中忙碌的工匠同时停下,跪地行礼。
  “都起来。”
  朱厚照抬手,示意众人继续铸银,该做什么做什么。
  “朕随意看看。”
  天子有令,工匠们再次忙碌起来,比起先时,用出更多力气。
  “抬一箱铸好的官银,呈陛下过目。”
  张永小声提醒,管事太监立即动作,绑上车的木箱不好动,未装满的银箱还有两只。
  “陛下请看。”
  箱中银锭,不是两头翘起的形,而是长短类似,宽窄略有区别的条形。
  翻过一面,压刻有正德元年,银锭重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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