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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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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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伙计笑着行礼,退出客房。
  四菜一汤,热气腾腾,引得书童馋涎欲滴,却引不起杨瓒半点兴趣。勉强用了小半碗饭,颇有些食不知味,干脆放下筷子。
  “我用不下了,你多吃些。”
  进京后,书童常与杨瓒同桌用饭。听杨瓒此言,半点不觉有异,捧起饭碗,大口扒入米饭,不一会,菜饭就下去一半。
  食不言寝不语。
  杨瓒看着书童用饭,焦躁倒也平复些许。
  三大碗饭下肚,菜汁都被拌着米饭下口,杨土才抹抹嘴,放下筷子。
  见杨瓒眼也不眨的看着他,不好意思的打了个饱嗝,带着稚气的圆脸通红。
  “四郎,我吃得多了……”
  “无碍,能吃是福。”
  杨瓒心情稍宽,笑道:“唤伙计来收拾吧。我今夜不读书,你拿上两角银子,去东市买些笔墨回来。”
  “笔墨?”
  书童诧异,四郎不是还有?
  “去吧。听说东市的糖人做得极好,糖葫芦也不错,剩下的银钱应是够了。”
  书童脸色更红,讷讷的应了两声,出房门去找伙计。
  四郎压根不喜食甜,必是听到自己念叨,记在了心里。
  书童狠狠拍了自己一下,离家时爹娘说什么来着?照顾好四郎,不要动不动就嘴馋!现在倒好,四郎忙着应试,还劳神想着自己!
  他一个伺候茶水笔墨的,得四郎这般,当如何回报?
  书童红着脸,眼圈竟也有些泛红。
  伙计看得奇怪,莫不是被杨老爷骂了?
  “休要胡说,我家四郎才不骂人!”
  书童气怒,伙计被喷得莫名其妙。挠挠脖子,想想怀里的赏钱,麻利的上楼收拾碗筷,不和这小子一般计较。
  当日,书童去往东市,不只带回笔墨糖人,还带回了一个让杨瓒心惊的消息。
  “四郎,我听人说,宣府的镇守太监犯罪,被押入大牢!”
  “你可听确实了?”
  “我还特意问过,没错。”书童放下笔墨,道,“直接是锦衣卫拿人,顺天府没贴告示,也不晓得是犯了什么罪。”
  这么说,他白日里见到的是宣府镇守太监蒋万?
  想起擦身而过的囚车和锦衣卫,杨瓒的眉头越皱越深。
  “那个姓蒋的最是贪财,他被押走,说不得今年涿鹿的税粮能少上些。”
  杨瓒年少中举,终究少了根基。
  依朝廷法度,免除举人税粮,田地亩数总有限度。
  杨氏族长老于世故,详知内中关窍,旁边又有闫家盯着,遇有旁人投靠都挡在前面,一力推回去。并亲自督促族人,每年都是实打实的交税,不少一粒麦子。
  若有族人少粮,都从族内接济,只为不落人口实,护住四郎名声。
  “或许。”
  杨瓒比书童想得更深。
  镇守太监犯罪,事情绝不会小。涉及边关,贪墨、滥发徭役、冒功、防备不利都有可能。
  涿鹿县划归保安州,均在宣府治下。
  想到这里,杨瓒的心底不由得开始发沉。
  见他兴致不高,书童不再多说,捧着糖人给杨瓒看。不料想,油纸打开,本来好好的一头长角山羊,竟爬满细碎裂痕,稍一用力,头竟是断了。
  城东,佥都御使府中,闫桓父子坐在书房,同样的脸色阴沉。
  涿鹿闫家报信的家人立在堂下,抖得如风中落叶,牙齿都在打颤。
  先时进府,仗着是本家的家仆,尚有几分底气。见到闫桓父子之后,被官威一压,就如被戳破的皮球,底气消失无踪,话也说得颠三倒四。
  闫桓听得不耐烦,闫璟耐着性子问了两次,总算问清他的来意。
  “镇守太监贪墨事发,本家可有牵涉?”
  “老爷,绝对没有!”
  家仆没念过书,但也知道,牵涉进朝廷大事是要掉脑袋的。
  “咱家老爷只是给县衙送了银子,替换了正役,余下的半点不知啊!”
  “不知?”闫璟冷笑,道,“送银子的时候,可打过我父的名头?”
  家人支吾起来,闫璟神情更冷,闫桓猛的一拍桌案,喝道:“你们好大的胆!”
  “老爷,我家老爷……”
  “你家老爷?”
  闫桓气怒,先时还为闫大郎不中惋惜,现在只觉自己是撞了南墙,愚不可及。
  朝廷下派徭役,乡民豪绅送银钱打点,换派正役,自英宗之后已成常例。只要不出大事,巡按御史轻易不会上奏。
  打着他的名头行事,换做平日不算什么,但在现下,却着实是在身后给了他一刀!
  镇守太监蒋万被锦衣卫押解入京,宣府上下累死民夫、贪墨官银的事自然瞒不住。
  天子迟迟没有动手,绝不可能是心慈手软。想当初,铲除万妃一党时,法场的血足流了三天三夜。
  今上不是不杀人,而是没到时候!
  闫桓越想越气,若是本家族人当前,恨不能各个扒皮抽筋。
  “你来之时,宣府城卫已换成狭西边军?”
  “这……小的行得匆忙,并不知详情。”
  家人颤巍巍的点头,大汗如注,闫璟问什么便答什么,不敢多说一个字。
  “是吗?”
  沉吟片刻,闫璟的表情忽然转好,道:“你先下去。”
  四个字轻飘飘落下,既没答应救涿鹿闫家,也没断然拒绝。
  家人被吓破了胆,当即行礼退后,哪还敢多说。
  书房的门关上,闫桓神情沉郁,半晌不发一言。
  “父亲,”闫璟道,“涿鹿族人虽是蠢笨,牵涉进镇守太监之事实不可能,也没那个胆子。”
  行贿县衙已是极致。想和镇守太监搭上关系纯属白日做梦。
  归根到底,一个佥都御使的面子还没那么大。纵是有心,也没有那个门路。
  “依你之意,可是要帮他们?”
  闫桓皱眉,看着闫璟,颇有些不解。
  闫璟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父亲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真要舍了涿鹿本家?”
  这也正是闫桓举棋不定的地方。
  家姓宗族,于官场士大夫何等重要。
  大义灭亲不是不可,但除非必要,没有人愿意这么做。哪怕是烂泥扶不上墙,爱好背后捅刀子,坑自己人,也要斟酌再三。
  铁面无私是把双刃剑。
  用得好,加官进爵。用不好,众叛亲离。
  “此事实在难以决断。”
  闫桓叹息,闫璟却是听得明白,父亲还是要保涿鹿闫家。
  舍一家护一族才为上计。但父命不能不从,也是无奈。
  好在事情尚有转圜,不是不可为。
  “若要保住涿鹿闫家,儿倒有一策。”
  “哦?”
  “既不能明着保,便将水彻底搅浑。”
  “何解?”
  “涿鹿杨氏有子春闱得中,且和谢阁老之子交好。”闫璟嘴角微勾,牵起一抹冷笑,“昨日,杨氏子当众恭贺谢丕金榜高中,进士及第。”
  “那又如何?”
  “父亲莫急,且听我说。”闫璟慢条斯理道,“随后,谢丕会宴状元楼,当众吟出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顿了顿,闫璟又道:“父亲可还记得己未年舞弊案?”
  话声落下,室内陷入沉默。
  许久,闫桓摇头。
  “此事不可行。”
  己未年舞弊案,乃是唐寅狂傲无状,言其必春闱第一,巧遇程敏政失口,方给言官抓住把柄。此番会试复试均已过,殿试将临,纵然谢丕是春闱第四,殿试之时得中一甲,进士及第,也不是不可能。
  不,应该说可能性极大。
  没有实据,不过是黄口小儿的一句话,谢丕随口吟出的两句古人诗,就想在朝中掀起波浪,实是异想天开。
  更何况,一甲是天子钦点,难不成还要上疏弹劾天子舞弊?
  脑袋被门夹扁也干不出来。
  看来,璟儿还是历练少了些。
  闫桓不禁有些失望。
  “父亲,儿之意非是如此。”闫璟道,“春闱虽过,并不是不能做文章。”
  “恩?”
  “此事无需上报朝廷,只需放出风声,自有人助流言散播。”
  今科不中者早有满腹怨气,寻机必要发泄。再者,谢阁老德高望重,却也不是两袖清风,天下皆友。
  “不妥。”
  闫桓摇头,仍是不允。
  “你也在今科,必会受到影响。”
  “父亲,此番殿试,儿的名次定然不高。”
  “什么?”
  “父亲莫要不信,儿春闱得中第五,殿试必在二甲十名之外。如流言传开,于儿或许还是好事。”
  闫璟表情平静,语气也未见起伏。
  “父亲,若想救涿鹿闫家,必要照儿说的做。水不混,如何能引开朝中目光?”
  闫桓陷入了沉默。
  “只要将消息放出,自会有人嗅到腥味,闻风而上。舞弊只是引子,阁老的位置才是金髓。您且看着,必有朝官咬饵。”
  见闫桓不似先时反对,闫璟更加把力,道:“风一起,父亲大可丢开手,或趁乱上一封请罪的奏折。对比朝中争权,区区乡野小民行贿又算得了什么?”
  闫璟也知道,无凭无据根本扳不动谢丕,遑论谢迁。
  消息放出,估计连个浪花都激不起来。
  但朝中如胡贡士一般的搅屎棍并不少,多以弹劾上官为荣。能抓住阁老的把柄,纵然是捕风捉影也不会放过。
  哪怕就此丢官,也有“清名”在身。
  一则流言不足采信,自会网罗更多,有真有假,容不得天子不重视。
  当年的户部给事中同样没有实据,“据闻”而已,同样拉了礼部右侍郎下马,顺便毁了一府“解元”。
  若是能拉谢迁下马,阁老的位置必要另择他人。
  权位之前,无人可免。
  马文升,韩文,杨廷和,杨一清,便是将要致仕的张元祯,恐怕都会争上一争。到时,谁还会注意涿鹿县之事?
  朝廷追究,大可推出两个家人代罪,再交罚银,闫家必不会伤筋动骨。父亲能少沾干系,又可保住本家,可谓一举两得。
  事后,纵然谢迁能全身而退,谢丕被泼上的污水也洗不掉。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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