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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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 第10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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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能想到,一夜之间,天子忽然改变想法,不再和群臣僵持,直接向镇守太监下刀,第一个挨刀之人就是两广总镇太监!
  仔细揣摩这道圣旨,无论文武都感到心惊。
  两广,江西,蓟州,山东,陕西。
  不是边疆重地,也是丰产粮税之所,要么就是水路输送关要。
  各处镇守太监深受皇恩,皆同韦经类似,在当地盘根错节,根基之深难以想象。结果天子一道旨意,根本用不着多费口舌,全部押解还京。未被召还者,也是遣人申斥,革三年禄米。
  冷光闪过,鲜血飞溅,杀鸡儆猴!
  只不过,鸡虽殒命,这被儆的瘊,到底是哪个?
  其余镇守太监,还是和天子对着干的朝官?
  不是众人多想,更不是杞人忧天。
  诏狱里关押着不下二十名京官,相比前朝,数量的确不多,问题是抓捕下狱的时间!
  一月之内锒铛入狱,还不够警醒众人?
  能立身朝堂的都不是傻子。
  仔细思量,天子无疑在向群臣证明,虽继位不过半载,仅是舞象之年,一旦燃起怒火,对踩线之人不会有半分手软。
  无论是谁,一律严惩不贷。
  甭管朝臣还是内官,甭管资格有多老,通通不给面子!
  怀揣种种猜测,群臣皆局蹐不安,结舌杜口。即便注意到“别选太监代之”,也没有心思反驳。
  天子貌似让步,实则提着染血的刀,明晃晃警告众人:朕已经做到这个份上,谁敢不识相,得寸进尺,后果自负!
  面对威胁,没谁会脑袋发抽,继续和天子纠缠。更何况,也没有立场。
  镇守太监早已存在,几十年屹立不摇。天子能够下令彻查,狠心惩处,已给足朝臣颜面。
  想要一锅端,将所有镇守太监打入尘埃,别说是宦海沉浮的老油条,便是新入官场的进士,一样知晓不可能。
  天子一意孤行,尚有立场直谏。
  天子幡然醒悟,秉正执法,继续紧抓不放,绝对是脑袋被驴踢了。
  两个字:愚蠢。
  比起镇守太监,严查选婚太监一事更让朝臣侧目。
  上疏弹劾此事,本非多数人所愿。
  一则,天子月底将要大婚,这个关节弹劾选婚太监,得罪的可不只是宦官集团。
  若出身北直隶的女子登上后位,虽不致干涉朝政动摇国本,枕头风吹起来,也足够让人喝上一壶。
  其次,单查选婚太监尚好,观天子之意,是要连各地布政使司,府州县衙门一并彻查。
  局限于刑部大理寺,众人还不会这般担心,锦衣卫和东厂牵扯进来,有过无过,老底都会被掀开。
  到时候,没罪也会变成有罪。区别只在于,是到刑部大牢暂居,还是到诏狱单间长住。
  身在朝堂,便脱不开各方关系。
  同榜同年,同族同乡,翁婿姻亲,如蛛丝般结成大网。人在其中,彼此牵连,休想轻易脱身。
  平时不显,一旦事有不对,必定是拔起萝卜带出泥。
  罪名轻尚罢,如是重罪,网中之人要么断尾求生,要么跟着一起倒霉。
  杨瓒能想到这点,众人亦然,
  杨侍读举起棍子,搅乱浑水,拍打蛛网。他人身在网中,满身水渍,难下决断。
  究竟是断然挥刀,弃卒保帅;还是联合起来,以求翻身?
  无论选择哪种,将盖子揭开的刘御史,下场都不会太好。命能保住,职业生涯也将画上句号。
  有朝官出列,想在圣旨抄送各地前努力一下。不能让天子收回成命,至少将彻查地点限制在北直隶各府。
  理由有些牵强,倒也说得过去。
  “弹劾北直隶选婚太监不法,同南京中都等地何干?还请陛下三思。”
  “如不加以区分,一概而论,恐令无辜者蒙冤。”
  朱厚照没有发怒,也没有驳斥,而是一摆手,“朕意已决,诸卿不必多言。”
  就这么办,谁说也没用。
  “陛下!”
  劝说不住,众人心里的滋味实在难以表述。
  为今之计,只能绞尽脑汁,各想办法。
  不想被牵连进去,必须自打嘴巴,设法证明“不法之事”子乌须有。证明不了,也得将“犯罪人数”缩减最小范围。
  小卒同样惜命。
  大佬们挥挥袖,掸掸衣摆,不用费太大的力气,自可轻易脱身。
  下边的人不甘心,总要想方设法脱罪。
  实在没办法,只能推出几人顶罪。
  作为“牺牲品”和“替罪羊”,认命便罢,自然是我不好换大家好,等着坐牢流放。不认命,后果只能是我不好,大家都别想跑,死了也要拉几个垫背。
  后一种情况,必定导致互相攀咬。
  用不着朱厚照操心,几方势力就会撕扯不休。
  下边的人撸袖子开揍,大佬还能稳坐钓鱼台?
  明显不可能。
  断尾求生固然重要,砍的次数太多,长短超过底线,不致要了人命也会众叛亲离。
  不想撕得昏天黑地,来几场群体斗殴,只能将上疏弹劾的御史推出去,言其诬告。
  如此一来,都察院必不会善罢甘休。
  别说证据确凿,确有其事,就是道听途说,也没有将言官定为“诬告”的道理。
  天子行廷杖,将人撵回老家种田,还能在史书上留几笔,说不得会被春秋一下,成为“诤臣”。被朝臣推出去顶罪,扣上污名,今生今世都不得翻身。
  身为御史,负监察百官、纠察不法之责。
  一人背上诬告的罪名,整个都察院都会被牵连。
  姓刘的能诬告,证明言官也有私心,并非百分百的清廉公正。以此推断,其他御史乃至副都御使,左右都御使,都变得十分可疑。
  同为言官的六科给事中,也不能独善其身。
  大家属于同一体系,平时可以掐,必要时必须站在同一阵线!
  和武官撕,和文官撕,和天子撕!
  撕到不能再撕!
  总之,绝不能被同僚上言“诬告”!
  杨瓒上请之时,只想着将水搅浑,万万没能想到,力度有点大,浑水变成泥潭。
  朱厚照想到了。
  身在皇家,接受的是帝王教育,政治嗅觉远比杨瓒敏锐,缺少的不过是经验。
  看到群臣的表现,设想到可能的后果,朱厚照心情更好,借衣袖遮掩,又吞下两块豆糕。
  当日早朝,结束在一片肃杀的气氛当中。
  或许是心情好的缘故,退朝之前,朱厚照突发奇想,决定恢复上元节休假,只是从十日缩短到五日。
  “上元节当日,朕与万民同乐。”
  丢下这句话,朱厚照起身走人。
  奉天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纵然是内阁三人,也不得不正视天子的变化。
  轻飘飘两道圣旨,搅乱整个朝堂。偏偏不能说天子有错,毕竟麻烦的源头不在龙椅之上。归根结底,无论倒霉到什么地步,都是自找。
  “李相公,你看天子是什么意思?”
  三人之中,李东阳最是平易近人。心怀忐忑的官员不敢拦刘健谢迁的路,只能壮起胆子,到李东阳面前碰碰运气。
  未料想,李东阳没说话,前方的刘健忽然驻足,转过身,厉声喝道:“天子刚正,下旨严查不法,尔等有何异议?”
  “不敢,不敢!”
  “天子大中至正,法不徇情,我等甚是欣喜!”
  “既如此,还有何事需问?”
  分毫不给人面子,刘健冷哼一声,再不做停留,转身就走。
  安慰众人两句,李东阳亦未多留。他担心的不是两道圣旨,而是皇庄。
  撤掉设立的关卡,不再向往来商贾收取货税,看似寻常,内中实藏有大玄机。
  “皇庄,官衙,官道,陆运。”
  一边走,李东阳一边思量。
  天子以身作则,严格拘束皇庄管事太监,不许大肆盘剥。有圣旨为令,当地官衙必仿效而行,减免杂税,否则将有违背皇命之嫌。
  宁晋等县有官道通往京师,贯通南北。
  消息传出,各地行商必将蜂拥而至。
  究其根本,各地官府盘剥甚巨,水路尚好,商队行走陆路,单是各项杂税就占据成本多半。逐年挤压之下,利润不断缩减。大商贾尚能支撑,行商多是小本买卖,不赔钱就算好的。
  此项皇命一出,可以想见,皇庄所在的州县必当聚集各地商贩。
  南北货物流通,各色人等聚集,酒楼客栈、食铺茶肆多会随之而起,鳞次栉比。
  几县之地,都将日渐繁华。
  行到文渊阁前,李东阳没有急着推开门,而是立在廊下,唤来一名书吏。
  “去工部,取北直隶保定等府舆图送来。”
  “是。”
  书吏领命退下,摸不清李阁老的意图,却没有多问。
  李东阳步入室内,见刘健谢迁正翻阅奏疏,偶尔交谈,多言及两道圣旨,少有涉及皇庄,不免摇头。
  丢了西瓜捡芝麻。
  忽视紧要未决之事,关注能预期结果的细枝末节,该说两位同僚久居高位,思虑已成定势,还是自己杞人忧天,想得太多?
  李东阳同刘健颔首,行到桌案后,随意翻开一份奏疏,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自正月初一到上元节前,各府州县衙封笔,不报送公文。摆在桌案上的多是积压的琐事,或御史台六科递送的弹劾讽谏。
  看到奏疏上的文字,李东阳连连皱眉。
  屠勋刚正有余,老练不足。比起前任左、都御使,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想到先后卒去的史琳戴珊,李东阳莫名升起一个念头,幸亏走得早,不然到话,见到都察院这个样,必定气得七窍生烟,恨不能捶死几个。
  忆起两位都御使年轻时的生猛,李东阳下意识捶了捶肩膀。
  想当年,李阁老也曾打遍六部无敌手。
  凭借祖上行伍出身,敢挑衅李大学士,不血溅五步,也会落得个鼻青脸肿。
  “老了啊。”
  李东阳突发感慨,引来刘健谢迁奇怪一瞥。
  正要开口询问,被敲门声好打断。
  几名书吏抬着木箱走进室内,向三位阁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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