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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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 第10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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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些时日,天子和群臣针锋相对,停弘文馆讲读,不至文华殿经筵日讲,必是有人进谗。
  内官不可结交外臣,是开国立下的规矩。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内阁三位相公,六部几位尚书,都从各自渠道得悉,天子一日比一日固执,一日比一日难说话,这位刘公公的作用委实不小。
  “陛下万乘之尊,六合八荒皆为陛下所有,陛下所欲之事,何能不行?”
  刘瑾自认做得隐秘,殊不知,消息早传到刘健等人耳中。
  错就错在,他不该在乾清宫外说这句话,而且时机不该抓得那么“好”。
  当日,朱厚照在朝堂之上发落两名言官,廷杖之后直接发还原籍,十年不用。更不听文武劝诫,增各地镇守太监禄米,连刘健和谢迁的面子都不给。
  退朝之后,内阁三人坐在文渊阁中,都无心翻阅奏疏。
  思及天子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刘健谢迁眉间深锁,连李东阳也无法维持淡然。
  未能防微杜渐,容其壮大,以致养虎为患,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
  不欲害己,必当砍掉老虎的爪子,敲掉老虎的牙齿。必要时,一刀结果其性命,是最好的办法。
  官场之上,内廷之中,道理皆是一样。
  三人皆浸淫仕途多年,刘健更历经四朝,无不深谋远虑,深谙庙堂规则。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击中要害。
  针对天子身边的内官,尤其是刘瑾,三人态度一致,此等口蜜腹剑、煽风点火之人,必不能留。
  刘东阳主张上请天子,将其驱逐出神京。或发送南京,或遣至皇陵,总之,将人撵走即可,再择老成内官侍奉天子。
  刘健和谢迁则不然。
  “此等奸邪之人,理当诛杀!”
  二对一,刘健态度坚决,有善侃谈的谢迁助阵,李东阳势单力孤,只能摇摇头,叹息一声,不再出言。
  朝堂之上,都察院六科紧抓各地镇守太监不放,即有六部和内阁的推波助澜。先处置镇守太监,打开缺口,即可顺理成章清除天子身边的隐患。
  故而,内阁袖手旁观,任由天子和群臣的矛盾激化。
  依刘健的想法,天子年轻,幼时未经挫折,处理政事好率性而为。日子久了,恐变得刚愎自用,听不进旁人意见。于国于民,都不是件好事。
  既为清除内宦,也为压一压天子,教其沉稳,刘健立意强硬到底。
  谢迁支持刘健,对李东阳所言“怀柔”,虽觉有理,仍只能抛开。
  “为天子者,内当秉政劳民,外当长驾远驭。我等为臣子,理应扶持礼法,规劝天子敦诗说礼,远佞亲贤,诛灭群小!”
  “宾之诸多顾虑,未免有些懦弱,瞻前顾后,助他人威风,实不可取!”
  劝不得刘健回头,李东阳无法,只能再请见天子。
  结果同之前一样,朱厚照就两个字:不见!
  几次三番,李阁老有些心凉。
  一边过于强硬,一边持续犯倔。
  以常理而言,刘健和谢迁的想法并不能算错。实际上,的确在为天子考虑。换成弘治帝,必会全盘采纳。甚至是成化帝,都会择条接受。
  但龙椅上的不是弘治帝,而是弘治帝的儿子,虚岁十六的正德帝!
  弘治帝只有这一个儿子,自然百般宠爱,养成活泼好玩,爽直的性格。
  刘健欲行铁腕,对这位进行“挫折教育”,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局面只会闹得更僵。
  事已至此,李东阳心中叹气,表面仍要同刘健谢迁保持一致。
  天子不听劝,水越搅越混,内阁便不能显出不和。
  事情尚未发展到最坏的地步,损伤的不过是些挑梁小丑,微末小卒,天子只在内卫和三大营折腾,顺便给镇守太监加几石禄米,下令锦衣卫东厂严查“违制”,并未触动群臣的根本利益。
  李东阳能做的,唯有沉住气,等待时机。
  让刘健罢手,必不可能。
  从今上登位,刘阁老便积下一肚子火气。朱厚照几次犯熊,更是火上浇油。
  为弘治帝临终嘱托,为使朱厚照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刘健绝不会让步。必须让少年天子知道,治理国家,处理政事不能全凭己愿。任用臣子更不能依靠个人好恶。
  肆意而为,不听劝诫,亲信内臣,惩治耿介,绝非明君所为!
  有刘阁老为后盾,群臣底气更足,直谏的奏疏越来越长,措辞越来越严厉。
  朱厚照看得火大,更加觉得,满朝文武都在和自己对着干。这次顺了他们的意,日后必被群臣压制,做事束手束脚。别说重启出海的计划,连出皇城都不可能!
  刘瑾不是没想着继续煽风,奈何司礼监王提督火眼金睛,他煽一次风,就会被收拾一次。手段越来越狠,刘公公抗击打能力再强,也有些撑不住了。
  于是乎,在杨瓒回京之前,朝堂之上君臣互瞪,火星四溅,仍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好似各立天平两端,不停加着砝码,却都选最小的拿,最大的几块始终堆放在一旁,无人问津。
  少年天子政治经验不足,不晓得如何打中七寸,只在边缘敲砖碎瓦。
  朝臣分成三派,一派坚决拥护刘阁老,甘当马前卒;一派同李阁老相类,忧心局面不可收拾;还有一派,两不相帮,每日上朝均袖手垂眼,事不涉己绝不轻易开口。
  但是,无论如何站队,无一例外,没有一人站在天子身边。
  利益决定一切,颠扑不破,千百年不变。
  不能怪朱厚照亲近内官,朝堂之上,少年天子实在是孤立无援。
  就在双方勉强维系平衡时,一封弹劾奏疏拉断紧绷的长弦,巡按御史刘玉,赫然抓起一块重量级砝码,咣当一声,砸上天平托盘。
  “劾选婚太监吴忠不法!”
  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镇守太监身上打不开缺口,改从选婚太监下手。
  有人看到机会,立即上奏,附议刘御史,并四方搜罗证据,言之凿凿,必要将吴忠拿下。
  意外的,刘健和谢迁没有出声,六部尚书也是皱眉。
  蹦跳得最欢几人,犹不知闯下大祸。
  当真该庆幸,天子刚坐半年龙椅,诸位老练大伴多不在宫城,要么前往守陵,要么往南京养老,朱厚照身边的刘瑾张永等,尚未经过历练,并不晓得此事背后机窍,更不会明白,上奏的御史已搬起石头,稍有不慎,就会砸伤所有文官的脚。
  太皇太后和吴太妃倒是知晓几分,碍于后宫不干涉朝政,又牵涉皇后人选,天子大婚,只能看着着急,没有半点办法。
  至于张太后……不提也罢。
  线既然扯断,天平倾斜,平衡不再,局面终会被打破。
  只不过,这个打破局面的人不是阁臣,不是六部九卿,也不是武官勋爵,而是刚刚从宣府归来,仍带着朔风气息的杨瓒。
  单看锦衣卫搜集的消息,并无法掌握直观印象。
  立身朝堂,听过几位同侪的激昂发言,杨瓒终于明白,朱厚照为何犯熊到这个地步。
  本该支持他的人,全都站在对立面。盯着他的钱袋不说,还要把给他攒钱的人收拾掉,神仙也会冒火星。
  “镇守江西太监董让,废格诏书,聚敛财物;镇守蓟州太监刘琅,贪婪无度,怙恶不悛;镇守山东太监朱云,贪酷不法,已为民患。俱求罢黜,押解回京,以罪论处!”
  “北直隶选婚太监吴忠,奉旨办事,不严守法令,纵下人索取贿赂,改划名册,今已查证属实,请陛下严惩!”
  “宁晋、静海等县处皇庄管事太监,擅税往来客货,得银钱巨万。以为皇庄之名,加苇场之税。其豺狼为恶,致使民怨沸腾,不可不究。请陛下召还管事太监,以法论处。欲奉孝两宫,可将庄田交于户部,佃种小民。参功臣田,亩税银三分,输内库进用。”
  直谏的御史慷慨陈言,一心关注天子反应,半点不知,户部尚书韩文正瞪着他,双眼冒火。
  弹劾皇庄管事太监不法,自行其事便罢。
  将庄田交由户部管理,怎么想出来的?
  皇庄是天子私产,交由太监管事理所应当。出产如何征银,早有定制。正如自家田产,在律法容许范围内,向佃户收多少粮,岂容外人置喙。
  这位倒好,自己抻着脖子挨刀不算,还要拉上几个垫背。
  盯着天子内库,几番想要掏钱,已很是过分。打起皇庄主意,简直是嫌死得不够快!
  听到此言,朱厚照果然黑脸。
  召还镇守太监已是老生常谈,耳朵都听出茧子。
  选婚太监事情未决,竟又打起皇庄的主意?接下来,是不是要将内库交出来,他们才满意?
  怒火冲头,朱厚照猛的一拍龙椅。
  “大胆!”
  “陛下,臣一心为国……”
  “为国?”朱厚照气得脸色铁青,“是不是朕将承运库交出来,你们才肯罢休?朕自内库出军饷灾银,户部和光禄寺的库银在哪,是不是早已搬进尔等家中?!”
  气到极点,朱厚照说话再无半分顾忌。
  哪怕是群臣上疏,请裁革皇庄田亩,朱厚照都不会这么生气。无论革除多少,皇庄仍是天家财产,毋庸置疑。
  将皇庄交给户部,算怎么回事?
  说句不好听的,朝中官员,无论贫富,族中都有祭田。若有人出言,管理祭田的族人犯法,不如将祭田交给外姓人管理。是高兴的点头,还是怒起揍人?
  凡是有脑子的,都不会选择前者。
  怒到极致,朱厚照忍无可忍,不听群臣“请息怒”之声,甩袖走人。
  刘瑾知道不好,忙提高嗓门,喊一声“退朝”。小跑步跟上朱厚照,急匆匆离开西角门。
  群臣被晾在殿中,左右看看,目光集中到内阁三人身上。
  刘健当先起身,话不多说一句,抬腿走人。虽气天子妄为,对做事不经考虑,自作聪明的官员,他更看不上。
  李东阳和谢迁紧随其后。
  三位阁老带头,文臣武将方才陆续起身,退出殿门。
  走下石阶,众人皆面带忧色。路过王御史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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