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夜路请放声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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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夜路请放声歌唱-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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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出国是多么容易的事情啊!似乎念头一闪,即可成真。

  每当我丢着小石块,嘴里“啾!啾——”地吆喝着,赶着羊群缓缓走在荒凉的大地中,老狗班班形影不离地跟着。那时总会想到沙合提别克,好像他此时仍乐呵呵地、慢吞吞地走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空!空空”地驾着拖拉机。生活嘛,慢慢去做好了。更多的变化会在更短的时间里涤荡这片大地,然而哪怕是世界翻了个个儿,古老的心灵仍然耐心地走在命运的道路上。哎,怎么说呢——谢天谢地!

  其实主要想说的是我们家邻居阔阔来的事。他家早就打算迁到哈国了。他家非常富裕,牛羊很多。女儿也整洁伶俐,能说满口令人惊讶的汉话——她在乌鲁木齐念过书的呢!一看就知这样的姑娘是不会在破旧的乡村待一辈子的。

  当时据说办好了所有手续,牛羊也处理完毕,大件的家具电器、贵重的衣物毡毯先雇车运过去了,寄放在哈国那边的亲戚家里。然后迅速低价卖掉了这边的房子,向公家退停了自家的草料地。

  但接下来不知出了什么事,这一家人暂时出不了国门。便在村里的文化站(一直空闲着)租了一个房间,简简单单支了床、灶,凑合着住下。结果这一凑合,就凑合了五年。

  这五年里,这家人衣着寒酸简陋(好衣服都在哈国呢),大大小小六口人挤一个大通铺睡觉,在门口的空地上升起火堆用铁盆烤馕。

  阔阔来的女儿仍然骄傲而清洁,每天都在洗衣服。明明家徒四壁,有什么可收拾的呢?却仍见她忙得没完没了,不停地规整物什。

  她家一有点剩饭,就会拿来喂我家的鸡。并且一看到有野狗靠近我家的鸡窝就帮忙赶跑。

  如此殷勤,只为能天天来我家院里挑水。我家有一眼水质很不错的压水井。去别人家挑水的话,一个月要付二十元钱,我家是免费的。

  冬天里,每一户有井的人家都会忌讳外人频频上门打水。因为溅下的残水总是搞得井台覆着又厚又滑的冰,老人小孩不能靠近。出门一路上溅的冰水也影响着一家人的日常生活。

  而冬天的阿克哈拉,水位线很底,无论多深的井,每天打不了几桶水就见底了。所以水算是很珍贵了。而我家地势偏低,水量大,每天被人多打几桶是不影响生活的。再说也实在可怜这一家人。

第13节:到哈萨克斯坦去(2)


  因此,这家人很感激我们。作为邻居,大家很亲近的。

  到了第四年,大约去哈国的希望全部破灭(随之失去的怕是还有遥遥搁浅在哈国的那些体面的家什物件和从前富裕的生活)。他们只好决定在阿克哈拉从头开始,重新盖一座房子。

  他们买下了公路对面荒野中的一小块土地(全村只有那里宅基地价最便宜,一平方米只要两块钱)。在很多个炎热的夏日里,阔阔来和十四岁的大儿子不停地到公路北面很远的渠沟边拉水回家打土坯,九岁的小儿子前前后后地搬运、打杂。很久才打够了够盖一套小房子的土坯。然后他们又借来拖拉机去戈壁滩深处拉石料,像模像样地砌起了不错的地基。

  让人吃惊的是,接下来盖房子——他们居然也全靠自己!一个工匠也不雇。我妈说:“可能别人盖房子时,他天天跑去观摩,就学会了呗。” 

  女儿和泥巴,母亲一块一块地递土坯,大弟弟在上面牵根绳子往上拉土坯,高处的父亲一块一块地砌墙,爷爷和小弟弟运砂石,架椽子。一个夏天过去了,一座泥土房子慢吞吞地从大地上生长起来了。除了门、窗、檩条,居然一分钱也没花。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白手起家”呢!

  要知道我们几年前雇工匠盖房子时,可是花了一万多块钱的。全部用料还是自己备下的。

  自己盖的房子固然亲切,可是敢住进去吗?毕竟不是专业的。

  接下来,他们开始在家门口打井。这一次仍然自己动手挖,于是又省去了两千块钱的机械打井费。

  打井必须得在冬天里,那时水位线底。于是这一家人在最寒冷的日子里忙了一个多月。女儿和父亲在井底掏土,两个男孩在地面上拉土。因为那块地地势高,足足挖了十几米才渗出一点点水来。

  这还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辛辛苦苦打出了水,一尝,却根本不能饮用,异常咸苦,碱太重了——用这种水洗衣服都不行,晾干后,布料上会泛一层厚厚的白碱,黑衣服也会变成白衣服。

  于是他们只好继续在我家打水。而那时我们已经不是邻居了,打一次水得穿过公路,走很远很远。

  接下来他们四处借钱买了一辆破旧的二手小车,本来打算靠这辆车在荒野里拉拉客,跑跑运输赚点钱。但买回来的第一天起就东修西修,不到一个月就彻底报废了。至今停弃在他家门口,车后备箱的盖子用铁丝五花大绑固定着,四个轮胎一瘪到底。

  总之生活似乎越来越绝望。可是生活还是得继续,孩子们在成长,女孩子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家庭变故惨重,但根还在呢,再一点点从大地生长出来吧。一切都会缓过来的。他们又凑钱买了几头山羊,未来的生活便靠这些山羊的慢慢繁衍与壮大。

  女儿终日操持家务。夏天,母亲和父亲在附近几个农业村庄里四处打工、干农活。冬天去县城里的选矿厂打零工。两个男孩子也在课余时间帮人打土坯、敲葵花,想着法子赚钱。

  贫穷不是不体面的事,况且他们是坚强的,失去一切之后,至少还没有失去劳动的能力和权利。阔阔来一家仍然有完整的家庭以及完整的生活。因此他们也受到大家的尊重与帮助。他家的女儿依旧漂亮自信,听说已经和一个牧业家庭的男孩订婚了。

  哈萨克斯坦的梦破灭了,但追求“更好一些的生活”的想法仍没有改变。去哈萨克斯坦有什么不对呢?去不成就算了。因去哈萨克斯坦而深受重创的事也算了吧。好在大家都不是那么执著。

第14节:我饲养的老鼠


  我饲养的老鼠

  厨房里有一只老鼠,于是我每天都要从自己的伙食里匀一勺子饭菜喂它。要是哪一天忘了喂,它就会趁月黑风高之时咬烂我的米袋子,在我的红薯和胡萝卜上留下一排排整齐的牙印,啃断我挂在墙上的香肠,还要在我的碗架上留下能坏很多锅汤的小东西。

  没办法,只好忍气吞声地把食物定时放在固定的地方,恭候它享用。好在,只要喂饱了它,它就绝对不会给我惹事的。

  而且,每天早上起来,看到昨晚留下的食物消失得一干二净,实在令人莫名地心满意足。好像它领了你的情,达成了默契。任何一场沟通,总是和情感有关的嘛。

  可是前一段时间,单位的零姐姐送给我一只漂亮的猫咪。没几天,猫就把我喂养的这只唯一的老鼠抓住吃掉了。

  猫猫逮着老鼠时,并没有急于享用,而是在地板上扔过来扔过去地玩弄了好一阵。

  这时我才看到这个被我亲自喂了好几个月的小东西是什么模样。哎呀,这么小,居然只有一节五号电池那么长。亏我天天给它吃那么多东西,肉都长到哪里去了?

  对了,为什么说这只老鼠是我养的唯一的老鼠呢?

  因为,自从猫猫把它吃了以后,厨房里就再也没有动静了。开始一段时间,我仍然习惯性地每天舀一勺子饭放在厨房角落同样的位置。可是,那一堆饭却越堆越多,再也没消减一分一毫。

  不知为什么,直到现在,每天早上做饭时我还是会往那里看一眼,倒有些希望那里会突然空了。

  顺便说说我的猫咪,它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但是,独独一条长尾巴却黑漆漆的,同样没一根杂毛。

  访客

  除了喂老鼠以外,我还喂养着其他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东西。之所以说“莫名其妙”,是因为我也不知道它们到底都是什么。只知道头一天留给它们的饭菜,第二天总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都是些剩饭菜,虽说不能吃了,但总归是食物啊,食物总归是用以滋养生命的。若把它们倒进垃圾堆的话,也就白白地腐坏了。

  每天傍晚,我将它们倒在后门的台阶旁。于是在一个又一个漆黑的夜里,那些长着明亮眼睛的小东西就悄悄地向我家后门靠近了。到了台阶附近,先站立片刻,凝神倾听,然后才按捺着喜悦慢慢走向食物。

  另有一些时候,等它走近了,才发现食物们已经被某位仁兄捷足先登了。于是它在原地轻嗅一阵,又等待了一会儿,这才失望地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然而所有这些,我都不知道。只知道早上打开后门,台阶上空空如

  也,好像自己从来都不曾在那一处留下过什么东西。直到下了一场大雪之后,才搞清楚一夜之间来了多少访客。最大的访客估计是一条流浪狗。狗的爪印一看就知道。还有一种小动物,小多了,比我的小狗赛虎还小。脚爪印非常可

  爱,圆形的,隔十公分留一个,非常均匀整齐地呈一线排列。它从北面遥遥过来,经过家门口,上了台阶,并且原地转了几圈。可能还敲了敲门,又期待了一会儿,但终于还是离去了,小脚印消失在了南面的雪野中。

  还有一种脚印,拖拖拉拉地走着的,每走一步都会在雪地上刨出长长的雪道。后蹄与前蹄落脚点平行隔排着,从容不迫,四平八稳。

  还有两行像是野兔子的脚印。

  可是却没有一行人的脚印。

  头一天晚上,我不知不觉睡着了,一点儿也不知道外面下雪的事情。更不知道雪停后,这些访客如何一一前来,又一一失望而去。雪盖住了食物,它们的失望,让人越想象,越心焦。

第15节:邻居


  邻居

  河边一带住着许多人家,但全都背朝着河生活,门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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