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十九说，无非是立场。
九杯愁唇边露出笑容，木讷的双眼闪过一丝久违的灵动。他疲惫地抱着刀，沉沉闭上眼。他在等待最终的结局。公开亭，有多少人与刀客一样，正在等待那个结局？
公开亭上，气氛一时僵持！
殷十九说出那句话，就像是按下一个按钮。在场所有属于三教的修者神思各异。有人互相对视一眼，但明显各有盘算。
海蟾尊也没有说话。也许他本来是准备说些什么，但被旁边悄悄跟随的一根拐杖上悬挂的铜壶给撞了一下腰。海蟾尊因此忍了忍，咽下了要说出口的话。
突然天光大亮！不是烈日缘故，而是有极强烈之遁光凌空而降！
“生于忧患，老于淡泊，病于痴迷，死于安乐，合与众业苦，六凡寓诸恶。”
光线散去，三教之人前方已再多三道人影！为首之人，黑发鎏金冠，手持鎏金扇，黑衣金线，儒衫淡雅，面容俊逸中带着一丝慵懒，眉峰一敛，目中却似灿然生光，折扇刷地收起。
“是仲裁！”
“这诗号，莫非，是传闻中专司三教审判之仲裁？”
太史侯眉头一皱，看向来人之目光隐约忌惮。剑子仙迹已率先打起了招呼：“久见了。”儒门教母楚君仪举袖行礼：“楚君仪见过三教仲裁。”
而四周武林人已是再度哗然。三教已经是传说中的存在，能裁决三教之事的三教仲裁更是传说中的传说。这一次很多人都有感觉不虚此行，不但见到了很多传闻中的人物，貌似还可以听见很多传闻中的秘密……
三教仲裁忧患深，身侧所立之人正是他之部署，象征道门之修者左判令绀霞君，儒门散修右判令莫何。两位三教修者神情肃穆，保持审判者之该有气度，只绀霞君因为出身玉清界而与海蟾尊微微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见忧患深终于到来，有些人微微紧张，剑子仙迹与后方柳峰翠却是彼此松了口气。忧患深属于三教较为独立一支，从古至今掌握三教审判之权利。殷十九之事，与武林有关，实际上与三教之关系更为紧密。
鎏金折扇再度被缓缓推开，忧患深微微抬眸，看了殷十九一眼。他蓦然扬扇，一股极为庞大的气息从其体内向外扩张，猛烈之疾风瞬间吹过整个现场，将公开亭周围一里以内所有根基浅薄之人全部吹飞了出去！
“哇”“啊”变故来的太快，很多人都没有来得及反应，尘埃漫天，人影四散，当中还有一声慌张是来自屈世途的。
忧患深合拢折扇。
现场立刻变得清净许多，有一些混在人群中间的人也立刻显现了出来。比如道门三辉、盘膝坐在地上双手合十的佛公子、手持羽扇白发白衣的文士玉阳君、一名金发白衣以银色蝴蝶半遮住脸容貌秀丽气质刚毅的女子玉辞心，以及一些零零散散还能凭借功体根基在刚刚那阵风里站稳身形的人。
忧患深并没有对这些人再行驱赶。他合拢折扇，微微启唇：“静。”
万籁俱寂！
这场审判原本就因三教而来，其根源实际上也是在针对三教！不然殷十九不会刻意说那句“对三教做了什么”。
公开亭前，殷十九抬起头，灰发散开，露出一只殷红眼瞳。此时再无人出声，在这里，三教仲裁当拥有绝对的权利！
突然忧患深动作了。他举起折扇，微微示意。
现场空旷了许多。
尘埃落定，外围出现一道缓步走来的人影。这人闭着双目，黑发披肩，身着灰褐色僧衣，手持一串念珠，“空前乱世岂无非，镜里尘缘不识机，洗耳砖声磨岁月，人情莫与古风违！”这是一名带发修行的僧人，容貌雅致，声音平缓，神情宁静：“久违了，殷施主，吾应邀而来。”
殷十九慢慢道：“忘尘缘！”枫岫主人曾提醒过，这个人极不可靠，有可能已挣脱楔子命令之控制。殷十九心知肚明，忘尘缘明面上是天佛原乡客座，实际是欲界修者，信奉的是佛魔波旬！他曾与忘尘缘有过合作，彼此也曾虚与委蛇。如今那段联系，应在了此时。
忘尘缘忽然睁开眼。他本是六根尽废的修者，此时睁眼，意味着他已看破过去，重新获得正常人的五感！
应邀而来，天佛原乡之客座，是应谁之邀请？殷十九，还是忧患深！
同为佛门修者，善法天子双手合十：“客座。”
忘尘缘单手还礼：“尊者”他继而转向忧患深，在前方站定，然后向在场所有人转过身。
“鬼差确实非活人不能制作，一名鬼差需要牺牲至少三人性命，为取得最上等的五脏、筋骨、皮肉。”
忘尘缘慢慢道：“吾曾入鬼差工坊修行。”
公开亭前，只有风缓缓吹动一地灰尘。
“乱世江湖，确实会有一些人不该死。那些人为了活下来，自愿供奉一身武骨。”忘尘缘轻叹：“吾曾在工坊之中见到过堆积成山之尸骨，为了选一副能配合至极武骨之五脏，因此而牺牲者不知其数。吾曾在江湖中见到无尽厮杀，为了得到那副绝佳武骨，挑动不该存有的斗争。世人怨佛，却不知无尽苦海，全由自生。”
一地寂静。
殷十九笑了笑：“所以，你也没有出手救人。”鬼差之事，事先已经被任云踪点破过，所以在场的诸人并没有太过吃惊。但经过忘尘缘这样一说明，不少修者已经皱起眉头。
忘尘缘道：“一名鬼差，可救百人。若成就一名鬼差，却要先牺牲十数无辜群众！为查明天佛原乡失踪二十七名佛子，忘尘缘有罪，曾甘愿堕落。”他再度闭上双眼，念诵佛经，突然抬起仅有的那只手，五指直插入自己肩膀，刹那鲜血横流！
“吾废独臂，以偿罪过！”
“客座！”后方有人惊呼。另外有一人动作更快，此人身上具有佛门修为，却用金色面具罩住半边脸，红发如火，红衣如焰，喝道：“忘尘缘！”
忘尘缘身形摇摇欲坠，被这名红衣人及时稳住，睁眼神情愧疚：“吾对不住佛乡，吾……咳咳！审座……”一口血从忘尘缘口中喷了出来，他竟然因为心情激动，而功体已至崩溃边缘！
同样来自天佛原乡，审座炬业烽昙猛地将忘尘缘搀扶起，面向忧患深道：“吾先带他离开。”
忧患深颔首。
现场再度陷入寂静。
“杀人救人，可为罪过？”旁观这一幕的金发白衣女子玉辞心突然开口。
忧患深推开折扇，简单道：“是。”杀一人是罪，杀十人是罪，杀百人千人同样是罪！
这罪，并不能被救人所抵消。因为所杀之人从此消失在天地，再也回不来。
玉辞心微微点头，转身就走。她已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她本是四魌界杀戮碎岛最后的王。
四魌界可能因为玄雨和珥界主之布局而存活下来，但死去的那些无辜百姓又该如何算！身为王，有一些事，玉辞心必须承担。但在这里，这场属于苦境的审判，却与碎岛无关。
场中有几人目送玉辞心离开的背影。那位手持羽扇，白发白衣的文士玉阳君略微思索了一会，也起步转身离开。
尘沙飞扬。
殷十九道：“我确实有罪。”
作者有话要说： 23333小伙伴们，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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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娘继续挖坑结文。
☆、骗局
“我确实有罪，但那又如何？”殷十九抬起头，灰色发丝下露出殷红如血之瞳孔：“在场何人手中不曾染血？”
“上古时期，妖魔以人为食，有五人垂死求生。我救了他们。”
殷十九道：“我将五人融为一体，他们每一个人，都有一部分能够活下来。”灰衣灰发年轻人表情淡然，“世上并不存在完美的道路。要前进，总是需要有牺牲。”
“但你牺牲的，是别人的性命。”任云踪开口。他代表正一天道而来，此时单独站在旁边。
殷十九不置可否：“你们可以给我定罪。”
他并不否认，也没有什么需要否认的。甚至于殷十九自己还觉得，比起在场某些人，他的人格要高尚许多。玄雨从不掩饰自己的来历，也从不会替自己的行为遮掩。他杀人之前，甚至还会询问一声，将人做成鬼差之后，也并不会吝啬自己的性命。只是直到如今，还没有人能够杀死“殷十九”而已。
盘膝端坐的佛公子微微睁开眼，一声无人听闻的叹息。
那边从发现佛公子之后表情就很不对劲的太史侯冷哼一声，主动站出：“既然供认不讳，当可以定罪！”
“不急。”
忧患深看了一眼学海无涯的那群人，折扇一挥：“等。”
等谁？
还会有谁？
阳光不知何时已渐渐消退，天上布满云层，如同阴霾！公开亭上空投下阴影。殷十九很有耐心。他要等的人，还未出现。
但现在已足够有趣了。殷十九抬起头，看向后方：“我从来不知道，三教和异度魔界竟是一家人。”他趣味地扬起眉。
儒门教母楚君仪与万圣岩善法天子同时皱起眉。其实就在刚才，当忘尘缘自废一臂脱身后，站在高峰上的银锽朱武目光一闪，抬手示意。
于是在这个时候，从后方举步前来的人，正是魔界鬼族四天王之首，断风尘！断风尘此时身上不带半点魔气，蓝衣蓝冠，黑发垂肩，容貌俊朗。他背上背着剑袋，抬头直视殷十九，在外围停下脚步。
“你们要等的人应该不会再来了。”断风尘语带双关，与殷十九对视，略挑衅地勾起唇：“吾主银锽朱武，令吾来向阁下询问两个问题。”
殷十九无视在场三教中人：“你说。”
断风尘问：“道境玄宗被封印之前，你与谁在一起？”
殷十九目光一闪，慢慢道：“银锽朱武。”
断风尘又问：“玄宗宗主死时，你又在哪里？”
殷十九忽而笑了：“我当然是在宗主身前。”
六弦之首袖中缓缓握拳，苍蓦然闭眼。
“很好的问题。”殷十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