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潋要上高中，本市的高中很不错，但S市的高中确实更好。他想了一会儿，疲惫的叹口气。其实他不想让颜潋离开。但他想不出什么理由能让颜潋留下。
叶宣之前的空虚感简直达到了巅峰，欣慰感被死死地压在底下，翻身不得。他甚至突然想回家看看老头子。虽然当时出柜，老头子当场放下狠话说不直回来这辈子别回来，第二年回家又被打出了家门。但这时候他突然间觉得老头子也挺不容易。
叶宣又陷入了新的纠结里。
颜潋一回家，就看见监护人满脸纠结的坐在沙发上，晚饭做好了，在桌子上冒着热气儿，是颜潋最喜欢的糖醋排骨，又炒了个油麦菜。
颜潋洗手吃饭。
饭桌上，叶宣沉默了一会儿，问：“你们月考了？”
“你怎么知道？”颜潋一脸惊诧。
“你们语文老师打电话告诉我的。第一次考试，紧张吗？”颜潋惊讶的语气让他有点不舒服。
“还行……我都会。”颜潋咬着排骨，说的含混不清。
“颜潋。”
“嗯？”
少年抬头看他，黑亮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似乎一切理所当然。
叶宣想问，怎么能就这么理所当然，但他转瞬又想，一切确实应该就这么理所当然。挫败感达到巅峰，终于一句话没经过大脑，脱口而出。
“……其实你不信我。”
不过脑子的话一出口，之前只是自嘲的想一想的原因，竟然就是问题的症结。
他这一下午的难过，完全是因为，他终于发现，颜潋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把自己从他身边一点一点剔了出去。他对颜潋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需要自己领着开关电器穿拖鞋的孩子身上，甚至没意识到这一切转变开始于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那个对自己全身心依赖的小东西渐渐离开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
颜潋垂下眼睑，面上淡漠，心里却砰的一下，炸了。他从未想过，居然有一天，是叶宣先提起他们间的信任。
他挣扎了半天，终于低声道：“哥哥，你还记得当时去酒吧的那次吗？”
叶宣的脑子一片混乱，勉强想了想，点点头。
“那次，沈林问我是不是细作。
“哥哥，我并不是细作，但是，你那时候只是让沈林不要为难我。
“哥哥，凭心而论，不论是那时候，还是现在，你真的，信任我了吗？
“如果没有信任我，现在，你又是在什么立场上，要求我的信任呢？”
饭桌上陷入了难堪的静寂。颜潋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发抖，他却抬起头，直直的看向叶宣的眼睛。
两人对坐沉默，片刻，颜潋垂下视线，先道歉。
“对不起，哥哥……我不是……”
叶宣叹口气，放下筷子。他绕过桌子，搂住颜潋的肩膀，少年强自镇定，怀里的肩膀却在颤动。
像是心窝子里被扎了一针似的，生疼。
“是我道歉。”
少年窝在他怀里，几乎要哭出来。他留恋的在叶宣颈窝里蹭蹭，即使那只是个安慰，没有别的意思，即使他对自己说不要再垂涎，但他仍旧贪念。
闷在叶宣肩头，颜潋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其实没有不信你，只是怕麻烦你，我一个人应付得来。哥哥，我不是这个世界的孩子，我已经长大了。”
叶宣抱着乖巧的少年，心里又酸又涨。
半晌，叶宣放开颜潋，“吃饭吧，一会儿都凉了。你语文老师打电话来问我S市三中的事儿，要参加吗？”
“嗯。”
叶宣在洗碗的时候冷静了一会儿，觉得今天自己简直是莫名其妙无理取闹。出于愧疚和某种他自己都说不明白的感觉，叶宣陪了颜潋整个晚上。颜潋轻声质问自己的声音在脑海里不停的炸响。临睡的时候，两个人躺在床上，叶宣到底忍不住，：“当时我没有不信你的意思，你……为什么单单对这个……”
这么敏感？
颜潋一愣，抱着被子，眼神有点空。落在天花板上的视线，穿透眼前的天花板，一直到叶宣触碰不到的地方。
那是叶宣没有参与过的，他的过去。
“没什么……我全家处以极刑的时候，只有我活着。”
原本就酸胀的心被猛地一戳，疼的都要裂开了。
少年躺在床上，安静的微笑着，叶宣却觉得自己都要替他哭出来。最后，他只能用力的把少年抱进怀里。
颜潋在他温暖的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18
颜潋最后还是去参加了那个交流会，走的时候依依不舍的。
又一次想从实验室赶回去做饭的时候，叶宣终于意识到颜潋已经出门了。惹得沈林好一通嘲笑。
叶宣好脾气的笑笑，请沈林去家里蹭饭。沈林一分钟忘掉刚才还在嘲笑叶宣的事情，欣然前往。
晚饭之后送走沈林，叶宣站在流理台前，看着水池里的碗，发愣。
做饭的时候没有人在门外晃来晃去，洗碗的时候也没有人突然走过来，抱着自己的腰不说话。没有人会软绵绵的叫哥哥，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会有人小猫一样的蹭到肩膀上了。
叶宣很不适应。
晚上给颜潋打电话，电话接通之后，两个人却同时陷入了沉默。
半晌，电话那头，颜潋低声叫道：“哥哥。”
叶宣微微眯起眼睛，低声说：“想我没有？”
颜潋一下子哽住了。
很想念他。
明明他们才刚刚认识没多久，他却觉得，自己的生命只有出现在他身边的时候，才是完整的。
早上起床的时候会想，叶宣现在已经在做早饭了吧，即使是周末，他几乎也都是要早起的。
上午和大家一起参观校园的时候会想，叶宣现在是在做实验吧，实验顺利吗？自己还没有去过他的学校，想来也和自己现在走过的路一样漂亮。自己以后能考上什么样的大学呢？叶宣会喜欢吗？
中午吃饭的时候会想，和叶宣做的不一样，油盐太重了，不好吃。
晚上睡觉的时候会想，还是自己家里的床舒服。自己来了之后叶宣特意换掉了床垫子，说正在长个子的孩子睡软床垫更好些。而第二天，分明看到睡惯了软床的叶宣偷偷的揉脖子。
叶宣叶宣叶宣……
而颜潋心心念念的叶宣，正坐在实验室里查文献。
沈林凑过来看，满屏幕的文史哲。他一捶叶宣的肩膀：“干嘛呢这么用功，平常都没见你刷文献。让我瞧瞧都什么东西……你能看懂？”
隔行如隔山，叶宣看着那一大堆文献头皮都麻了。他揉揉额头：“没办法，我只能查查文献了。”
沈林快速的翻过他查过的搜索记录，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能查到？”沈林翻看了一下搜索结果，大概是精确搜索搜不到什么东西，叶宣开了模糊搜索全字段检索，又只限定了几个关键词，查出的文献浩如烟海。他翻了几页之后看着千篇一律的结果，“明显查不到。能查证到的周朝，不过是东周西周八百年吧。你家那小东西子虚乌有的一段话，你当真？”
叶宣沉默的翻看着查到的文献，低声道：“我信他。”
其实不论查得到查不到，究竟能查到什么，都不要紧。
他并没有希望通过文献查证什么，他只是想更多的知道，颜潋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的时光，他来自的时光，他生活的时光，究竟是怎样的光景？
沈林也沉默了。
半晌，他翻开自己的电脑：“算了，我也帮你查查。算是给那小东西道歉了。这么长时间没起什么幺蛾子，也是我当时莽撞。”
叶宣撞撞他的肩膀：“谢了。”
“谢什么，哥们儿吗。”沈林不以为然：“来日等我追到隔壁实验室师妹的时候多随点礼份子就成了。”
“去你的。”
几天过去了，叶宣终于查到了一篇文章，在一本不出名的杂志上，发表有几年了，几乎没有引用和下载。他仔细的读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联系了文章的通讯作者。
万幸的是文章的通讯作者正是一作本人，作者的邮箱还在使用。
作者对他的问题回复非常详细，她写道，那是她博二的时候随导师去发掘一处古墓遗址的时候，在古墓的旁边发现的一点蛛丝马迹。古墓边上正是另一个奇怪的墓葬坑，形制与唐代相仿，而随葬物品却与唐代千差万别。她后期查证了大量的文献，但并无结论。最后她只能结合墓葬中随葬器的铭文，大抵梳理了一下墓主人的身份年代，结果是个闻所未闻的结果。
她的导师认为这是个很重大的发现，但实在是缺乏依据，最后只是将查证结果写了篇文章。核心期刊不好发，就只能随便找一家急着约稿的杂志投了。
随邮件还上传了部分附件，包括当时整理的一些资料，还有她的一点推论。
叶宣珍而重之的一点点翻看过去，终于，一段完整的历史在他的眼前徐徐展开，虽然只是些残破的碎片，但那些碎片终于串联起来，叶宣甚至觉得眼眶有些湿润。
来自陈年旧事的，最直接的冲击。
他甚至能想象到年幼的颜潋在回廊下回头时的明媚笑脸，想起雕梁画栋之下的硝烟与泪水，想起那些尘埃之中，一个小小少年短暂一生的颠沛坎坷。
那个小小的少年已经消失在时光的长河里，而颜潋，正在自己身边。
下午他去找了汉服社的学妹，手里有一部分有关衣物的照片和资料，他处理过之后，想找人做一套出来。
汉服社的社长是个大二的女生，挺热情的提供了不少指导，最后干脆和叶宣说好，一周后来拿成品。
叶宣和她结算了衣料钱，打版要用的材料费用，最后姑娘连手工费都没收，只让叶宣最后领颜潋过来看看。
星期天的晚上，他们例行通电话，颜潋软软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叶宣突然很想抱抱他。
“哥哥……”颜潋的声音有点低落：“还要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