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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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婴-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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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见室被厚实的防弹玻璃隔成两半。我等了一小会儿,就见到对面半间的门开了,看守警押进来一个戴着手铐的年轻男人。

“吕挽强?”我说。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这就是吕挽强。”看守警对我说,随后他让吕挽强在我对面坐下。

“好好回答。”他说了一句,转身出去了。

吕挽强国字脸,剃了个小平头,嘴唇上有些细细的绒毛,脸上是青春痘。说实话,这个把黄织残忍杀死的凶手,还是个大男孩。

“你好,我是晨星报社的记者那多。”我像面对一个普通的被采访者一样,先和他打了个招呼。当然,通常我还会说一句“很高兴见到你”,这次我没说。

他点了点头,给了我一个没多少笑意的笑容,作为回应。

“出来打工几年了?”

“五年了。”吕挽强似乎有些意外,因为我并没有上来就问关于凶杀案的事。

“都做过些什么工作?”

“建筑工,保安,运水,快递。”

“有媳妇了吗?”

他摇头。

“想赚了钱回家讨媳妇吗?”

“我想讨个上海。”他咧嘴一笑,这一刻他甚至显得有些纯真。

“有个盼头不错啊,那怎么就杀人了呢,缺钱吗?”

他一下收敛了笑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想杀就杀了。”

“为钱吗?”

“想杀就杀了。”他把脸微微侧过去,重复了一遍。

我皱了皱眉,明明刚才已经把气氛搞得不错的,本想着轻松一点再问,不料一碰上去,他就像被触及心中的某处禁地,立刻关闭了交流的大门。

“是为了钱吗?”

“有一点。”

“好像你对警方说过,是看她漂亮,所以……”

“都有一点。我说过,想杀就杀了。”他挑了挑眉毛,挑衅式地看我。

“但是你没动她,不是吗,钱还是色,你都没动。”

“杀人我就慌了,就跑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黄织住在哪里的,你之前见过她,对吧?”我换了个话题。

“前一天见过,逛街的时候看见的,挺漂亮的,就注意到了。”

“你跟踪她到了住的旅馆?”

吕挽强怪异地笑笑:“我看有个男人本来就在跟踪她,有点奇怪,就跟了上去。”

哈,原来那天尾行男跟踪黄织的时候,在屁股后面竟然还吊了一个人。

“当时怎么没有下手?”

“当时有点犹豫,第二天才下的决心。”

“你没说实话。”我盯着他。所谓想杀就杀,就是一时冲动,哪有当时不冲动,回家想了一晚上再决定杀人的道理。

他没有承认又没有否认,也没有故意避开我的视线。

他的表情古怪,从眼睛里看不到畏缩,很镇定。

“你很可能会被判死刑,知不知道?”

“知道。”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甚至笑了笑,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笑,也不是刚见面时,对我的那种没有任何内容的肌肉牵动。那笑容里又我不明白的意味。

此刻他就像一个为了某种理念而去死的人,坚定,从容。可是我完全不能理解这点,所以他这种态度,给我以非常妖异的感觉。

“杀了人为什么不逃?”我觉得不自在,所以问了下一个问题。

“我知道逃不掉,公安破案很快的。”

“所以你到处玩?”

“是的。趁最后这点时间。”

我和吕挽强的对话进行了半个多小时,毫无疑问,他有很多时候没说实话,有些时候他沉默应对。怪不得黄探长没有决定立刻结案,这后面如果没有内情才怪。

这次采访可以说是失败的,在吕挽强的心里有某些东西不可动摇,任凭我怎么套话都不行。

“好吧,谢谢你接受我的访问。”

“这没什么。“他说。

“为了保证新闻的真实性,你看一下我的采访笔记,有什么地方记错了,或者需要改正的。”我说着把采访本从窗口递了进去。

“这不用吧。”

我笑了笑,做了个请他尽管看的手势。

他用戴着手铐的手拿起笔记本,慢慢看我对他的采访。我写什么,对他来说其实没有多少意义,但人总是有好奇心的,好奇一个记者都对自己写了点什么。

我记得很快,所以字迹大,写了四页半,他一页页看过去,直到最后一页。

我盯着他的脸,终于在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表情变了。

这是个很细微的变化,他的眼角跳了一下,仿佛心中平静的睡眠被一颗石子击出了阵阵涟漪,然后迅速恢复。

他合上采访本的动作显得有些匆忙,戴的手铐一阵哗哗响。

他把采访本从窗口推出来。

“有什么问题吗?”我问。

“没有,没有问题。”他回答,他好似已经把心中的情绪平复下去,但是我发现了,他左眼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跳动着。

我笑了,总算没有白跑这一次。

黄探长在外面等着我,劈头就问:“怎么样,监视器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把采访本翻开,在那一页的右边,贴着一张小照片——薜颖的脸部特写。

“他的眼神不正常,肯定认得这个人。他好像完全没看到这张照片一样,没问我任何问题,立刻把采访本还给我了。但我可以肯定,他起码盯着这张照片看了三秒钟。”

“就知道这小子有鬼。”探长有些兴奋地说。

“不过知道有鬼,他能不能如实交代,还难说得很那。”我想起他的眼神说。

黄探长捏着满是胡子楂儿的下巴,点头说:“这小子不好对付。”

 第十一章 不完美的结案

我终于看完了《时间简史》的最后一页,这本薄薄的书花了我这么长时间,却还是有大堆看不懂想不明白的地方。特别是玄妙的广义相对论,把世界结构几何化的解释,让我总是在脑海中产生空间弯曲后的幻觉,像是看了部科幻大片后留下的后遗症。有这说法是这世间仅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能真正理解广义相对论,要是这样的话,我的懵懂就太正常了。不过,我其实很清楚,这种说法是扯淡。

广义相对论是上个世纪初提出的理论了,现在有一些新的理论试图完善它,比如超弦理论。我要不要来看一看呢,那会让我的疑惑减少还是增多?

我合上《时间简史》。随着啪的一声轻响,好像一个阀门大开了,刚才被我成功过滤掉的嘈杂声,洪流一样轰然直入我的耳朵。

现在是傍晚五点二十,正是新闻大厅里人声鼎沸之时。

不管广义相对论有多深奥,对现在的我来说,它远远比不上围绕在黄织周围的谜团多。我所遭遇到的,不是需要深奥的理论基础才能明白的宇宙模型和方程式,而是一连串就发生在眼前的事实。这是些一眼就能看清的东西,但要追问它们之间的联系,却绞尽脑汁都搞不明白。甚至连提出了一些大胆的设想都无能为力。我看到的都是些逻辑断裂的碎屑,但又清楚地知道,它们是一个整体。

实际上,我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看《时间简史》,是一种放松方式。让大脑不要在黄织的死胡同里转圈,而暂时想想另一些全然不同的深奥玩意儿。这个办法看起来还算成功。

我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没办法融进这种热火朝天的工作气氛中。我关了电脑,拎起包走了出去。

在报社入口处我碰到了主任宗而,他随口问:“长篇通讯的采访怎么样,顺利吗?”

我摇摇头。

他多少知道一些基本的案情,问:“凶手的作案动机还是没搞清楚吗?我记得你今天是去采访凶手的朋友,有什么发现吗?”

“他们谁都想不到吕挽强会去杀人,平时吕挽强的确有点行踪诡秘,但没有暴力倾向,脾气也还行。总的来说,他们只算是和吕挽强同住的舍友,没有太多了解。”

宗而点了点头,说:“这样啊,那就赣巴爹啊巴。”

“赣什么?”我没听明白。

“赣巴爹啊,就是韩语中努力的意思。嗯?好像是日语里的,等等……最近日剧韩剧都看混了,这个,反正就是这个意思呗。”

“为什么听你说出来就觉得很恶心的样子。”

“哈哈哈!”宗而大笑三声,拍拍我的肩膀,很不负责任地说:“总之相信你一定能把这篇稿子搞定的。”说完他大摇大摆地进门去了。

我叹了口气,不由得回想起白天的采访。

吕挽强租住离火车站不远的一处小区里。那片原本建设的时候想造成高尚住宅区,卖一个好价钱,所以绿化及各色设施一应俱全。可是也不知是哪一家哪一户开始,把房子分割开来,租给刚到上海来的外来客。时间久了仿效的人越来越多,这一片终于成了鱼龙混杂的外来客聚居地,房价却迟迟没办法像其他地区那样迅速飙高。

吕挽强住的哪一户有三间房,最大的房里住了两个人,几平方米的储物间也住了一个,一共住了五个人。租金当然各有不同,除了合住一房的那两位,租客之间并不认识。这还算是宽敞的居所,只有在上海找到过得去工作的人才会租,真要是刚落脚或者收入微薄的,就去住那种一间房里摆了六个铺位的,像从前的大学生宿舍。

虽说同住一片屋檐下,但工作不同,早出晚归的时间也不一样,有的还要轮班倒,所以同住者并非总能碰上。就吕挽强住的那间,我采访下来,和他称得上有些熟悉的,也就两个人。

一个名叫卢望采,是个干瘦的小子,才十九岁。这名字听着总觉得奇怪,我心里琢磨着他是不是原本叫旺财,后来觉得不好听才改的。

卢望采是保险公司的业务员,业余时间做安利的产品推销员,在屋子里摆了好些安利的瓶瓶罐罐。他向同住的每一个人都推销过保险和安利产品,但到头来只有吕挽强一个人买了瓶安利洗涤剂。住这儿的人钱都不多,能出这份钱,让他觉得吕挽强真是个好人。当然,自己舌绽莲花才是最大的功劳。

“心肠好,耐得下心听你说话,愿意帮助别人。”这些就是卢望采对他的印象,“如果不是我知道吕挽强多么残忍而平静地杀了一个弱女子,还真会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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