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深不寿--皇后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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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深不寿--皇后之路-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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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岳乐亲王府上赏过倭樱,回来学说,感叹其且盛且谢,灿烂不可方物,此时见这夹道樱树,枯枝虬干,虽枝叶疏落却仍高悬彤色叶子于枝头,引来熬冬的雀儿枝头喧嚣,倒也生动热闹。

脚下一水儿青石板路面早扫得一尘不见,平坦如镜,不免把脚步放宽了些,花盆底的好处只在拔身量,初时穿来新鲜,彰显身姿挺拔端庄得体,就是只好略溜达几步而已,走路久了就苦了一双肉脚,生生分成两段,咯得生疼,底儿还飞滑,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付,记得第一次穿时,横竖不肯走下台阶,只觉得一个不小心就学了啃泥恶狗,现在想想自觉好笑。待叫过坠儿搀扶,才察觉坠儿身量未定皮肉单薄,扶着她反而不便施力,倒比空着手更辛苦几分。

好容易挪到海子尽头,穿过一弯弧门,两边泥灰夹墙,脚下正踏上响砖路面,心慌得更厉害,有心快点走进花房,奈何心到了脚却迈不动。只得打发坠儿先一步进花房通传,我一个人扶着墙边慢慢走,脚下响砖均是海淀烧制的,据说数九寒冬冷水浇上去一会子就能全散了,结不了冰面。我一边慢慢落脚,一边念叨,也不知谁想出这爱巴物儿,想来这防贼响砖,防得该都是穿着花盆底的缺心眼贼吧。

听脑后一阵朗笑:“芳芳这又是闹得哪一出?”我哂哂挪过脖子,伍先生站在身后拱门洞中,笑眯眯正看着我,时值盛阳将中,伍先生想是刚起身,一身紫色家常裘袍,上套酱色大毛马褂,袖口风毛不齐,腰间也不束腰带,脑后辫子也有几分凌乱,“世人只道汉家女儿步步莲花,今日芳芳却做了步步爬墙虎。”伍先生一边笑着一边走上前。

“先生这遭又有的笑了,芳芳今儿站了一上午规矩,脚都快断了,偏连双鞋也来凑趣,困在这儿一步也迈不动了,正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只能去学了游墙根的本事。可巧伍先生就来捉我这只水耗子了。”

伍先生又是笑,“你这丫头,就是这张嘴可爱可恨,平日里见你逗起闷子来一肚皮的典故,今日看,却还是这般调皮聒噪。”我见了伍先生向来娇憨放肆,先生也从不拘泥尊卑礼仪。就听他道:“这花盆底儿讲究的是规矩作派,虽是约束,汉人女子束小脚究根只是淫靡荒唐,花盆底考验的却是大清皇家气度,缓步慢行,一步一顿一进一退皆有度数,若使错了步伐,皮肉之苦还是其次。”说完后一点一点向前挪去,晃晃悠悠的慢条斯理的。我微矮身相随,打小我就话多,一见着先生就更把不住嘴,一时间絮絮叨叨说着花房进上的仙客来开的鲜亮,小厨房新制的鸡头米桂花元宵好吃,今年的过冬蝈蝈精神翠亮,又把姑太太赏下新衣的事儿也说了,尤其是佩环唱长坂坡的段子一笔一划学给伍先生听,且说且乐,说到精彩处还特特拖腔拿调,学声学样儿,比手划脚,逗得伍先生手捻胡须微微一笑。

我们就这么不紧不慢在甬道里走着,虽未开春,阳光已见暖意,悠悠无声洒下来,,头顶一线蓝天里偶尔鸽群飞过,听着头鸽脚上的鸽哨迎风吹着悠长的召唤声,和着脚上花盆底清脆踏步声音的答作响,一阵悠悠微风吹过,我越发觉得四体通泰全身松快,竟舒服得起点儿睡意。

多好呀,晴天多好呀,能飞多好呀,能一直飞,飞出这园子该有多好呀。

伍先生似有所察觉,转头打量着我,见我这般懈怠模样,也不多言,只微微面上含笑,转身继续前行,踱步间把脚步放得更慢了些,嘴里却说:“再不快着点,可就耽误时辰上课了,好几天没见芳芳的窗课本子了,今儿总该有了吧。”我心知先生实是爱惜,心头一暖,抢身几步上前和他比肩,笑道:“先生真是的,您瞧您,您操劳辛苦了这一年,赶如今大年下得好不容易得了个空子,芳儿见是如此良辰如此景致,正想陪着您好好逛逛松范松范,您这会子偏要去想那些劳什子的功课,没来由的伤这个神,您不爱惜自己的身子骨,我们这做学生的可眼巴巴的看着干着急哪!”先生捻须大笑,伸手就给了我一计爆栗。

说话间也走到了伍先生的“穷庐”。见我进来,早候在门口的两个小厮和坠儿忙俯身请安。今年伍先生身体多有不适,玛法就将我从南书房挪在这里,免去先生奔波之劳。这穷庐正挨着花房,有一架花棚设在门前,上搭着一丛洞开枸杞,藤身扭干绿条蔓蔓,虽无精心照料,每年春天仍会开放零星淡紫色小花,于秋天时点缀点点鲜亮枸杞在其间,那果子入口清凉,略有苦涩,自有快嘴的鸟儿飞来啄食, 我小时候每每争抢不过,眼睁睁看着梢头那些最红最鲜美的,总落不到自家肚子里。

此时正值年下,穷庐仍是白墙素瓦,院门上有门神两尊,已风蚀雨淋的认不出模样了,院只一进,正面一间堂屋做读书听讲用,东西两间做先生起居用,院内一并无花草摆设,虽窗纸是新换的,但也并无喜字福字之类的窗花点缀,连门帘都是年前用旧的那条。先生不耐俗务,日常起居只有两个小厮伺候,想来也不中用的。我越看越不是事儿,回头叫过坠儿吩咐几句,坠儿答应离去,忙随着伍先生步入屋里去。迎面热浪袭人,见堂前炉里火生得旺旺的,正中一幅行草,书陶渊明“归去来兮”,中堂下方一张木案,左右各一把前明式样圈椅,我抬眼打量,桌上有一盆束红绸带的金橘灿灿,显见是范管事儿的新送来的,靠墙角各四张镶钿高脚靠背椅,上铺墨色旧软毡,配玉色弹棉靠垫。书房在东厢房,迈步进来,左首墙上一幅白描行吟者图,堂下设一架竹榻,上铺着狼皮褥子,正中小几上有茶具一套,我一见其中的红泥小火炉便喜不自己,先生见我又向小火炉伸过手去,笑着欺身打落,说道:“还是这样顽皮,上次被烫伤的事儿这么快就忘记了?”

我暗自吐舌,抬头又见竹榻旁的书桌上,一幅新写成的条幅宝色流连墨迹未干,口中笑道:“先生好兴致,这回我可是得着了。”边说边向书桌走去,不待伍先生阻拦,已将条幅抢在手里,右手提过头顶左手托着下端,侧身捧着且读且走,伍先生几次伸手要夺,都被我躲过,他无奈微微摇头笑道:“不过是玩笑之作,也值得你这丫头这般争抢的。”我不管不顾,只远远躲在书架后迎着光将条幅仔细端详起来,这雪浪纸托墨,趁着先生的字迹越发精神,只见上书着:“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宫阙万间都作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我看着看着,默默收敛笑容,忙松开捏着条幅的右手,两手平托着,一边轻轻吹干墨迹,一边走回书桌前,挪开墨砚,将条幅仍轻轻放回桌上,展平后拿镇纸压好,这次走到先生面前,下身福了一福道:“方才是芳儿不懂规矩,险些弄坏了先生的墨宝,还请先生见谅赎罪。”

伍先生2

伍先生一手轻轻扶起我,一手引着我坐在书桌旁边,笑着说道:“文字本为游戏做,一时心悸有感而发,提笔信手蹴就而成,本就做不得真的,芳儿不必挂在心上。”说着随手卷起条幅,只一下,便塞在桌旁画筒之中。

一时重新落座,先生坐上首,我侍坐下方。先生看着我写了一笺楷书,略指正了几处,又看着写了一张行草,方才点点头,合上砚台翻着书开始讲解《史记》。年前已讲到春秋吴越争霸,我此时略有些恹恹的,也不翻开,眼光只在封皮儿上打转,先生却也不理会,自起身负手朗声背诵起来,每每遇句读之处便略顿,有难解之处便略做讲解,若我有疑惑时即可当场提问,先生从不计较,反而每每多有鼓励。

待讲到勾践吴国为质卧薪尝胆,我心头一动,思量下抬头问先生道:“越人为吴败,勾践十年之间重整朝廷,发合朝之军攻破吴人城池,血洗亡国之恨,逼得夫差引项自尽,究竟如何达成?”

先生微微一笑,依旧回到书桌前坐下,看着我朗声说道:“若芳儿是当日新败的勾践,身负破国忘家之仇曲身为奴之恨,又该当如何自处?”

我想了一想,接言道:“我既眼睁睁看着妻儿受辱,治下百姓如置身水深火热之中,自然是同吴人不共戴天,殒身不足以偿,一朝时机成熟,必发合朝之力,毁他城汤坏它朝纲,一血今日之仇。”

先生听了先是不语,继而微微摇头:“芳儿烈性。至情至义乃是人之本性,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本也无可厚非。只不过此举看来热血,却从来不可为帝王所取。从古至今‘情’者最是摧人心志,丝络纠缠辗转牵绊,一旦深陷其中必难自拔,‘义’者则蛊惑人心混淆视听。一旦被情义所激,必定判断失当自乱阵脚,佛语心魔作祟讲的就是这个道理。为帝王者若为这‘情义’所扰,于大政方针处难免权衡失当闭目塞听,易为表象蒙蔽,失身失国,落个遗臭万年的下场。

我道:“照先生这么说,勾践亡国破家之人当何以自处?”

先生又是一笑,摆手说道:“自古胜者王侯败者寇,功过皆以胜败凭断。勾践卧薪尝胆复国称霸自然是百世流芳,夫差酒色耽国自然身败名裂,千年史说都是按照这个套路走的,士大夫的口诛笔伐也大多是按照这个框框画的,至于功过得失,孰是孰非,不过只是掌笔之人随性勾画而成,芳儿也不必太在意。”说完也不再继续,拿起书本站起身来打算继续授课。

我也不多话,也不翻开书本,只定定的看着先生。先生想是被逼得没法,只得重新坐回,笑着说道:“芳儿还是如此执着。好吧,今日索性说个痛快吧。”我在椅中挺直腰板坐定,听先生接言道:“越人之胜,全在一个‘忍’字。当日勾践沦为御马奴,每当夫差出行,勾践必定赤足随侍身旁,口称大王诺诺恭顺。夫差病重,勾践为其尝粪,高声恭贺大王粪中带酸,病体即将痊愈。养马十年,将御马喂养的膘肥体健,训练的阵仗齐整,出行必定四蹄生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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