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一日(入夜书)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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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一日(入夜书)完结-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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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父母和他们带着的孩子都穿得非常多,甚至还有一件宽大得有点别扭的大罩衫,连着同样旧旧的兜帽,就连进了屋也没拿下来过。穿过走廊到客厅前面的小玄关的时候,管家习惯性地在一边伸出手示意他们把外套脱下来,他会帮忙挂在衣帽钩上,两夫妻却吓了一跳似的面面相觑,犹豫了很久才慢慢地把身上那件肥大的罩衫脱下来,又小心翼翼地脱下孩子的外衣。

    更奇怪的是,他们在罩衫的连兜帽下面,还戴着帽子。相当大的帽子,连后脑勺都遮住。

    管家显然也是觉得奇怪的,但看样子他们坚持不脱帽子了,因此也没有多问。

    几乎从来不离开本家的我很少接触家族以外的人,因此好奇地远远跟着,他们在偏宅的大厅里用餐的时候我在二楼的走廊上一直看。

    两夫妇都很沉默,那个孩子也是,他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穿着过分宽大的衣服,显得很瘦小。因为离得相当远,他们又戴着滑稽的大帽子,几乎把脑袋都包起来了,那时我一直没能看清那孩子的长相,却更因此好奇起来。

    祖宅一共分为七个主院,正中央的是灵媒居住的地方,周围枝藤花叶芽实六个院用水榭分隔,回廊相连,呈倒六芒星形分布。——那就是嫡系血亲和外来人住的地方了。当晚沉默的一家被安排在枝院的客房暂住,我颠颠地跑到和枝院相邻的芽院去找住在那里的山田桂医生,主院之间的结界是从来拦不住我的。

    我在桂家里住下来,总希望能和那家人的孩子碰个面,就是说两句话也好啊。

    自从……走了之后,我失去了在这个家族的唯一一个朋友。

    寂寞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酷刑。

    晚饭后到入夜的时间是比较闲,在我的印象里,温柔谨慎的桂也很少过问我的无意义的行为,我说要在这里住,他只是笑笑说知道了,也就由着我在芽院后面乱逛了。我顺着长廊溜进枝院里面,转了一圈终于在水榭的小溪旁边遇到了那个孩子。小溪是人工做出来的,流经整个宅邸七个主院,穿过每一间宅子,族里的人利用它来做紧急的联系,只要把诀往水里一放,就能以最快的速度传遍祖宅每一个角落。不过平时这就只是普通的小溪而已,那个孩子当时正在溪边……看样子在玩水。

    我走近他,发现他正以一个非常奇怪的姿势蹲(或者说是跪)在小溪旁边,这时候他已经又穿上了那件大得不成样子的灰罩衫,由于衣服太过长和宽大,我无法看清这个类似蜷缩起来的动作具体是怎么做出来的。我想如果一般人去尝试着做这动作,也会十分别扭。——他看起来就像是半跪在地上,身体向后仰,手臂撇到身后捧小溪里的水洗着后脑勺。——向后弯腰洗后脑勺,这还不够奇怪么。

    这个孩子此时却没有戴帽子,他的脸随着这个向后弯的姿势朝上仰着,双手还在身后不停地洗着后脑勺。看到我走近,他似乎吃了一惊,动作停顿了一下。

    我总算是看到了他的脸,那是一张非常丑陋的脸孔,像戴着新年祈福的鬼面具一样的狰狞。

    “你好呀。”我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说。

    “你好。”那张丑脸看了看我,犹豫地回答。

    人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从小在家里说一不二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礼貌,在打量他半晌之后,我说道:“你可真丑啊。”

    “……是么?”那孩子的丑脸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但并不生气,而是认真地告诉我,“我们镇子的人都夸我长得好看的。”

    “哦。”我点头,重新打量他,还是觉得很丑。

    天色晚了,山田桂找到我,把我带回了芽院,直到离开枝院前我依然觉得那个孩子很丑陋。

    我分明看得很清楚了。

    他真的很丑。

    翌日天大晴。

    我在山田的住处吃过早餐之后回到藤院,正遇上一家三口要道别,希望当面和大宅的主人道谢。管家说主人不方便出来见客人,所以也不必多礼了。我心里暗笑,这家的主人,不就是我吗,你们想见的是谁?

    两夫妇谢过管家,道了叨扰,就要带着孩子道别。

    猛然那孩子看见了不远处的我。

    “是你啊。”他自然地和我打招呼,礼貌地微笑,“昨天谢谢你们的招待。”

    他的声音……我认识,确实是昨天小溪边的孩子,然而他的脸,我却不认识。

    我愣愣地打量他,他仍然穿着像昨天那样宽大的罩衫,和昨天那顶硕大的帽子,几乎把脑袋都包裹了起来。帽子下的脸——那个孩子的脸——是一张十分清秀的漂亮面孔,有着陶瓷一样细腻洁白的脸颊和精致的下颌,工笔画一样的眉眼清晰。

    他这样抬起头来的时候,管家也忍不住称赞:“这孩子长得真讨人喜欢。”

    “就是有点顽皮。”同样戴着大帽子的年轻妇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孩子的头:“昨天还在你们的溪水旁边洗脸呢,真是……”

    一直到那一家三口离开,我还在原地死转不过那个弯儿。

    洗脸……

    洗脸……

    他在洗脸……

    那个孩子昨天是在洗脸……

    不是在洗后脑勺?

    我仔细地回忆他那个古怪的动作,其实如果反过来想想,根本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动作。——蹲下来或者跪下来,向前弯着身子,两手捧水——洗脸!

    那只不过是一个洗脸的动作而已!

    那天晚上我所看到的,并不是他美丽的脸。

    而是他丑陋的后脑勺。

    那时我是多么地确信我看得足够清楚。

    的确足够清楚了。

    但……我又怎么知道自己看清楚了的,是不是我以为的那一面呢……

    你呢?你认为……一个人只能有一面么?

    {04}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幸见到世界的背面有什么。

    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幸了解自己的背面是什么。

    因为你的背面几乎永远不会自己跑出来和你并肩站在一起。

    于是人们总是以为,自己就是自己一个人而已。

    但是偶然……也会有这样的情况。

    有人幸运地在有生之年遇见了另一个自己,但不幸的是,“他们”都回不到原来的位置去了。

    “藤堂,别在这里睡着,会着凉。”水声哗啦一响,我被轻推了一把,朦胧间身子一歪直往水里栽去。

    “喂!”绫人拽住我颈后的衣服一把把我的脑袋提出水面,“醒醒啊喂!”

    “……啊?”我咳了两口水,抬起一样湿淋淋的袖子擦脸。——感觉真恶心……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情。越是不愉快的事情就越是记得清晰,哪怕连自己的脸都模糊了,讨厌的人和事情还是一样清晰。

    用手掩住眼睛,我打了个哈欠。

    “你小的时候,总是那样子一个人吗?”冷不丁地,绫人问。

    “嗯?”我莫名地看看他,又伸手逗水里拖着诀的小鱼,“哪个样子?”

    “梦里,”绫人停顿了一下,答道,“的样子。”

    我惊了一下,心里觉得很不痛快。

    “你?你怎么随便偷看?”我斜了绫人一眼,“出入都不打声招呼吗?”

    “我刚才,从你在餐厅二楼走廊的时候到穿过院子,我都跟在你后面。”他倒是无所谓地耸耸肩,“我还以为,每个家族的灵媒都是众星拱月一样地有很多兄弟姐妹陪着呢。”

    “哦。”我点点头,无不讽刺地提醒他:“那并不单单是‘我们家’的特色吧,难道说晶在千代家,享受了‘众星拱月’的待遇么?”

    绫人僵了一下,撇开视线:“那倒没有……不过那也是因为……”

    “你明明知道,我们两家,无论哪一方都是这样,不接受不合格者和令人不满意的血脉。”我笑,“你明明知道,而且什么都不能做,那么,你找到了阿晶,又如何呢?”

    “你知道一个灵媒的负担吗?”

    “你知道让一个人在一群人中寂寞的滋味吗?”

    “你知道没有自由和被监视的感觉吗?”

    “你把他留在身边,你能保证家族不继续伤害他?”

    “还是因为你有多么需要他?”

    “你除了看上晶的能力,你还看上什么?”

    “要他跟着你回去,你到底——凭什么呀?”

    突然把很早就想问的东西一下子问了出来,我看着绫人,等着他回答,也可以说,等着他不回答。

    绫人望着水面,够起了唇角,兀自冷笑了一声。

    “我?”

    “凭什么呢?”

    “就凭我爱他。”

    “我比他本人还要爱他。”

    “这理由……”绫人抬眼看我,笑容更深。“你还满意么?”

    {05}

    人们时常说,在破坏掉某些东西的时候必然会催生某些东西。

    在很多时候现实主义者们觉得这样的言论很荒唐。

    但事实是的。

    有死去的冬虫,才有夏生的药草;有未成的眠蛹,才有凉滑的绫罗;有归根的落叶,才有春上的初华。

    世界万物不断变化,不断变化,不断不断变化。

    变化的本质就是旧的死去而新的诞生。

    人心之变,也是如此的。

    我瞪眼看着绫人,止不住地细细颤抖。

    我猜测过这个答案的。

    但我同时还猜测绫人自己并不这么认为。

    我哪怕仅是想让自己安心一点罢了,如果我要留下“悠一”则必然要消灭“晶”的话,虽然这样很自私……但我还是希望晶至少不对绫人那么重要啊。

    “绫人……”我只觉得背后一阵阵刺骨的凉,“你不是同性恋。”

    “我知道,我本来就不是!”绫人显得有点烦躁地整个人靠在了石头上面,用手遮住眼睛。

    “那你……”我低声。

    “除了他之外!”绫人打断我,“除了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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