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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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如初-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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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碰巧里听见二哥同许稔哥哥发泄怒气,言辞间将大嫂母家的温州蚕商孔氏贬得一文不值。养女不教、内宅不睦、家风阴诡、草菅人命、借刀杀人,这许多的词香衣不会写可都懂,便觉得大嫂可怜,大哥比她还可怜。
  返身跑去寻到大哥,还同儿时一般搂着抱着,挂在他脖子上不肯下来。
  宋箴初初以为她如常撒个娇,见她总不说话,哄也不放手,渐渐地,就明白了。
  “安安想听故事吗?”
  香衣摇摇头。
  编撰的童话将俗世粉饰得太过美好,善恶分明,正义必胜,以前香衣会信,如今却不会了。她依然喜欢小时候听过的故事,会感动或唏嘘,她只是不再需要新的故事,不想逼大哥亲口讲他的故事。
  因为香衣已会分辨谎言与真实。
  如果注定是避重就轻的讪语,听故事的人不会高兴,讲故事的人不会释怀。
  装不知,装不知他人已知,这样的幸福和乐也许显得虚假,可香衣愿意,家里人都愿意,一直装着幸福下去。
  无论如何,一家人还在一起,香衣心里大哥始终是清白磊落的。风里的话,她不理。
  遗憾世事催逼,终究是变了。人变了,心变了,家变了。
  香衣知道,二哥宋笺并非真心耽于骄奢淫逸的颓靡,就像自己安于生活,扮乖扮顺从,只当一只不学无术身无长物的金丝雀,状似心安理得地被圈养着。二者心思,殊途同归,全都不过想大哥开心,以为这样他就开心。
  曾经捏着歪歪斜斜画下的名字炫耀着拿去给大哥看,还央他聘位先生回来。大哥将字纸捏在指间瞥了眼,随手在案头搁下,抱起香衣在腿上,下颚抵着她颅顶,漫不经心道:“学会了以后呢?安安要做什么?”
  香衣顿了顿,嘟起小嘴十分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体贴地说:“帮大哥记账本。”
  “这种事阿稔就能做。”
  “草拟契书。”
  “这些阿稔也会。”
  “赋诗作对。”
  “有什么用?”
  香衣又想了想,除非吟得好流芳百世,这项技能对宋家的生意的确没什么用。
  可是——
  “念了书能懂许多道理。”
  “道理是活明白的,不是看书学的。经一事长一智,生活永远在时间里,而不在纸上。看它作甚?荒废!”
  香衣很沮丧:“安安整天吃喝玩乐,更荒废!”
  “快乐就是活着的本质啊!”
  “啊?”
  仰起的视界颠三倒四,大哥仿佛是在笑着,嘴角边的弧度自然,看起来没有矫饰。
  “安安觉得生而为人,最重要是什么?”
  香衣眨眨眼,说:“实现理想!”
  “为什么要实现它?”
  “因为会开心。”
  “实现以后呢?”
  “去实现下一个。”
  “那安安的人生理想是什么?”
  香衣被问住了。她实在没有仔细想过未来的抱负,自言荒废的时光里果然就是吃喝玩乐,从未思考过成长,没有捋清过责任。
  大哥冷不防问起,香衣十分不愿承认自己连理想的命题都荒废了,于是随口说:“安安要活到一百岁。”
  宋箴眸光沉静:“一百岁以后呢?不活了?”
  香衣愣住。
  宋箴将她抱稳些,提笔蘸墨,在她那张涂鸦过的纸上写一个“百”字,告诉她:“一百减一便成白,这一笔横亘顶端就像道深壑,跨过去的才叫圆满。那坠落下来的人呢?此生是否就算白活,白争,白白想了?”
  香衣不知道。
  “即便活过一百,活两百,人总要入土的。世上本没有长生不死,帝王求万岁,哪朝又得御江山千载?我们从出生那刻起就在向着死亡的终点前进了,活一天,少一天。唯有死,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公平的。”
  望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墨字,香衣突然感觉到愤怒,继而悲伤,双手揉起纸页团成小球,想扔,又展开来,撕得粉碎。
  “大哥不会死的!”
  固执地说幼稚可笑的话,宋箴自然明白,她只是怕。
  “大哥会死。不止我,小笺、阿稔、昂叔,最后就连安安也都会死的。早早晚晚,来来回回,去旧迎新,好比这一年年的四季。想通了,其实一点儿不可怕。”
  “我不!就不!大哥不死!”
  香衣扭过身抱住大哥,嚎啕大哭。
  并非没有经历过死别,爹娘的离世叫她过早理解了阴阳有界,却未体会出思念。回忆太单薄,不够回味与不舍。可大哥不一样,这个家里还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每个人都不一样,都已成了不可或缺的存在。香衣爱他们,见不到会想他们,长大以后还会心疼他们。所以她不要死别,无法死别!
  ——眼泪无声落在纸上,一笔墨晕,暧昧了字心。
  外间侍婢轻唤,黯然告诉:“方才绿萝丫头去为大公子送药,说是,早间的餐饮放在桌上,一口没动的样子。三小姐,小的们——”
  “知道了!”香衣背着身,脸颊上挂着泪,话音却能沉定,“关照伙房的厨子大娘,大哥脾胃不好吃得少,饭菜还是免了,另做几样点心,炖盅菜羹粥吧!大家尽心做事,二哥与我都是清楚的,勿要自责,更不必自危。”
  侍婢欠身一礼,还自去了。
  房中倏静,心思却空,渺渺茫茫的视线里满满的全是过往。诗文赋情,落墨纸上,如何摩挲却总生不出暖意。纸是凉的,墨是凉的,心亦寒凉。
  “蕊姐姐呀,你在哪儿呢?”
  嗫嚅声里唤亲故,复垂泪,一嘤啼一破碎,颗颗跌落在襟上。
  不意,肩头一沉,继而生出温热。
  不必回头确认,香衣自晓得身后所站何人。纤手缓缓覆上他手背,脸颊依依枕了上去。
  如斯脉脉相拥许久,香衣还道:“阿稔哥纾遗拢 
  许稔无言,只扶在她肩上的双手紧了紧,继而俯身,将她牢牢圈住。
  “大哥会好吗?”
  “己锐,一定能撑过去的!”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许稔结舌,又默。香衣猛回身双臂用力环住他腰际,凄凉泣语:“我真想蕊姐姐呀!想她回来,我们还同半年前一样,一家人开开心心的。阿稔哥哥,我们去把蕊姐姐接回来好不好?”
  “这——”
  “不要瞒我了!你知道蕊姐姐在哪里的对不对?大哥也知道的。不然那天他不会交代那样的话。”
  “可曹姑娘回来了又能怎样?你以为己锐就不想去接她么?”
  “大哥想,但是他不敢,不舍得!”
  “既然明白,何苦——”
  “因为蕊姐姐要伤心的呀!”香衣的情绪溃了堤,几成嘶喊,“我不要大哥死!也不要大哥和蕊姐姐分开。他们那么好,那么好……万一大哥……蕊姐姐该怎么办呐?见不到大哥最后一面,她要怎么办?怎么办?”
  “我不知道!”许稔眼圈已红,泪在堆积,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几声嘶哑的低语,重复呢喃着,“我不知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屋外廊下,隔着门扇,内中人在难解中自困,收听者在遗憾中自愤。
  一双拳藏于袖下狠狠攥紧,指关节在咯吱□□中渐渐泛白。遽然转身飞奔而去,中厅里召集一干杂役小厮,肃然下令。
  “我不管大哥和阿稔交代过你们什么,告诉我曹姑娘的下落,首告者赏银百两!”
  大利在前,如何不心动?奈何不知者有心无力,知情者心怯,暗自相觑,不敢妄动。
  胶着间,忽来一声邪邪的戏谑彻底断了这些人的财路。
  “啊呀呀,探知的就能得银百两,那要是亲自把人给你领回来了,该赏多少呀?”
  宋笺与蕊初素来不和,唯有一件事他们的立场出奇一致,那就是:谷奕人这货就是个讨人嫌的臭痞子!
  他见谷奕人从来都是白眼冷面,譬如见仇人。
  本待张嘴再反讥两句,冷不防瞧见他身后相随之人,宋笺登时双眼圆睁,面上的神情说不好是喜或悲。
  “喂,喂喂——”谷奕人故意挡在他身前,挥舞着手不许他看,“我们小蕊可是有主的,莫看了!眼珠子掉了,淌口水了!”
  “你那臭嘴就不能说句好话?”蕊初走上来拿足跟狠狠跺了下谷奕人脚背,无视他刻意的龇牙咧嘴,迎着宋笺浅浅一笑,“好久不见了,宋二公子!或者,小女该改口,尊一声宋老板了吧!”
  宋笺牵唇苦笑:“曹蕊初,你还是回来了。”
  “听宋老板的意思,不欢迎?”
  “嘁,我欢不欢迎你重要吗?横竖这家里头有的是人欢喜你,乐见你。”
  “那里头肯定不包括你。”
  “我欢喜你,你能嫁我?”
  “我肯嫁,你愿娶?”
  “啧,几个意思?勾搭了大哥,还要来惦记小叔子不成?”
  “你有来言我有去语,是你先挑的话头,怎赖我有野心?”
  “我——”
  “停!”谷奕人单臂一展拦在二人中间,“你俩上辈子有仇啊?见面就掐,那男婚女嫁的事岂是随便拿来玩笑斗嘴的?要是一方当了真,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俩还做不做人?”
  宋笺蛮横撩开谷奕人的手,毫不客气道:“做不做人都是我们的家事,要你个外人多什么嘴?我还没问你呢!请你了吗?上我家来干嘛?”
  谷奕人没脸没皮,胳膊轻佻地搭上蕊初肩头,半似挑衅道:“来送礼啊!”
  宋笺一把拽他过来:“你他妈放尊重点儿!曹蕊初是有主了,可不是你这主。朋友妻不可欺,动我哥的人,你也配?!”
  谷奕人怪笑:“嘿嘿,你哥气一断,配不配的,恐怕也由不得你说了算吧!”
  “王八蛋!”宋笺瞬时血冲脑顶,目龇欲裂,拽住谷奕人前襟咬牙恨道,“敢咒大哥,我杀了你!”
  说着,举拳要打。
  蕊初正想拦,冷不防眼前人影一晃,从旁斜插,一手格住了宋笺的拳头不让落下来,另另手按在他揪着谷奕人的手腕上催力一拧。宋笺顿觉臂力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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