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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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传-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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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遮没了大自然的一切,也遮没了庄周自己,只留下阵阵寒气袭人的秋风。他在黑暗中枯坐了一阵,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力,拿出火镰来,点燃了干草,拢出一堆火,看着那呼呼上蹿的火苗,照亮了自己的身体,他心里踏实多了。一会儿,火灭了,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火渣;又一会儿,连那星星点点的火渣也完全熄灭了。庄周又回到一片漆黑之中。强烈的孤独感充塞了心胸。他摸摸自己的头,摸摸自己的腿脚,都在;他想说点什么,但是没有人听他的话。他想起了枣红马。起身将马牵到草铺旁边,自己坐下,对马讲道:

“枣红马呀枣红马,老伙伴,老朋友,我们说点什么吧!好,我先给你讲一个故事吧。讲什么呢?就讲一个黑夜的故事吧!从前有一个大儒,名叫胪传,专门干掘墓盗宝的勾当。但是,他虽然在黑夜里干那见不得人的事,却严格按照儒学的礼义,开口就是赋诗言志,俨然正人君子。有一天晚上,大儒胪传领着他的门徒来到一个贵族的墓地。等他们挖开墓坑,撬开棺椁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大儒胪传站在墓门口望风,心里有些急了:‘东方作矣,事之若何?’他的弟子在里面说:‘未解裙襦,口中有珠。’大儒胪传说:‘诗固有之曰:“青青之麦,生于陵陂。生不布施,死何含珠为?”按其鬓,压其颊!’弟子按照胪传的指点,用金椎撬开死者的嘴巴。大儒胪传又急急说:‘徐别其颊,无伤口中珠!’”

讲完,自己先得意地哈哈大笑。然而,马听了他这个有趣的故事却毫无反应。马没有听懂他的话。除了自己的笑声,四周仍是死一样的寂静。庄周又一次感到那烦人的孤独。说来也怪,他本来十分讨厌世俗之人那种唯利是图的生活,总想找一块没有人的地方独自呆着。但是,离群索居久了,他反而想跟一个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在一起。他可以听我说话,也可以对我说点什么。人,庄周十分想见一个人。于是,他的脑子里就浮现出各类各样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富人、穷人、活人、死人……

死人?死人也是人吗?没有生命的僵尸也可以是人吗?没有血肉的骷髅也可以是人吗?庄周想起了方才那具骷髅。与这夜色中的一切事物相比,甚至与那匹枣红马相比,骷髅是一个曾经为人的东西,是一个与自己最为相近的东西。——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的人,他是不会伤害我的。

这么一想,庄周不久前触摸骷髅时的那种恐惧完全消失了。他甚至有点庆幸,还有一个“人”在这茫茫旷野中陪着我哩!半出于好奇,半出于亲近,他竟而很想再看看那骷髅了。翻身起来,摸黑又爬上高阜。

白骨磷磷,闪烁着逼人的寒芒。然而庄周已不再怕它了,他坐到它旁边,用马棰抚弄着一块块骨骼,内心中产生了一种深刻的怜悯。骷髅虽然尚居人形,但它已经没有生命了。它没有知觉,无法体验到生人的酸甜苦辣。而我,庄周,却可以,就因为我的心脏还在跳动,我的头颅还完整地长在身上。活着,只要活着就是幸福,活着的人可以是穷人,可以是丑陋之人,可以是孤独之人,但不是一个死人。活人可以呼吸,可以看着世界,可以说话、思想,可以感受宇宙的无穷与伟大,而死人则不能。活人可以怜悯死人,而死人则不能。

那么,这具骷髅是怎样丧失生命的呢?庄周自言自语道:

“你是因为过分地追求生的快乐而违背了自然规律而死的呢?还是因为你的国家灭亡了,被敌人用斧钺杀死的呢?或者你做了不善之事,自己觉得对不起父母妻子而自杀了?还是因为你生活贫困,冻馁而死的呢?还是你活了七老八十,到了自然的年份才死的呢?生命如此珍贵,你为什么随便舍弃呢?”

这位被庄周当作“人”的骷髅,就象那匹枣红马一样不出一声,对他的诘责保持顽固的沉默。它好象是无力回答吧,又好象在拒绝回答。

庄周一动不动,骷髅一动不动。秋夜的暗潮如波袭来,引出了庄周的睡意。就这样呆坐了不知多久,他将脑袋枕在骷髅的脑壳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夜里似乎有人在说话:“喂,你把我的头压疼了。”

他觉得有些奇怪,荒郊野地,夜半三更,有谁在此说话呢?

“是我,就是你脑袋底下的人。”

噢,原来是骷髅。“原来你会说话呀!”庄周睡眼惺忪地爬起来。

“刚才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只不过怕吓着你,没敢开口。你有胆子枕着我的脑袋睡觉,看来你并不象一般人那样害怕死人的骷髅。其实,你对马讲的那个故事我也听见了。你的口才确实不错,就象一个能够讲出‘鸡三足,卵有毛’的道理的辩士一样。但是,我从你所讲的这些话中可以看出,你对生命过于执著了,你对人类也过于执著了。你虽然厌恶天下的政治、学术,但是,你还没有厌恶生命。其实,你所厌恶的那些东西,都是有生命的人类自己束缚自己。痛苦的根源就在于生命,如果能够抛弃生命,进入死亡,活人的世界里所有的那些丑恶现象就自然消失了,你想知道死亡以后是什么样子吗?”

听了这番话,庄周感到十分吃惊。骷髅不但会说话,而且会怜悯生人。刚才是他对这空枯的骨架产生同情,现在却是骷髅对他这个血肉之躯发出教训。他对这种地位的转换感到十分有趣,不禁精神大振,面对骷髅端肃而坐,很郑重地答道:

“是的,我想知道。”

骷髅说:“人死了之后,虽然离开了人间的生活,但是,灵魂还是存在的,而且,此时人的灵魂脱离了肉体,得到了极大的自由。没有君王的压迫,也没有大臣的管制,也不用按四时之节候去劳作。不用吃,不用喝,没有饥,没有渴。而最幸福的是,他再也不用面对死亡了。因为对于死人来说,无所谓生,无所谓死,他的寿数与天地相始终。在人间,最幸福的莫过于南面称王,而南面称王的幸福也是有限的,因为他总有一天会两眼一闭,两腿一蹬,抛下万贯财富命归黄泉。

南面之王也害怕死亡,而我们死人却不用害怕死亡。”

庄周听了这一番描述,觉得完全是无稽之谈。人既然已经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还谈什么幸福。虽然那种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以天地为春秋的生活令人向往,但有谁知道那是真的还是假的呢?也许这骷髅明知无法恢复生人的生活,就编造出一番谎话骗我吧。他打定主意诱惑一下这个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家伙:

“骷髅啊骷髅,死亡的生活虽然象你所说的那样美妙,但是,人还是活着的好啊!你看,你直挺挺地躺在荒野的草堆之中是多么可怜!我愿向司命之神祈求三天三夜,让他重新给你形体,让你的枯骨上长出血肉皮肤,让你拥有呼吸和生命,还要让你回到家中与父母妻子团圆,与过去的老朋友、老相识会面聊天,恢复你以往的那种生活,你看怎么样?”

那骷髅一听庄周的话,显得十分生气,而且有些担心,他着急地瞪着那空洞的眼窝,痛苦地扭动着干枯的面颊,朝庄周嚷道: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我好心好意告诉你极乐的生活,你不但不感谢我,还妄想要我生还到你们人间,再过一次那种不可忍受的苦难的生活,我放着这好端端的幸福不享受,何必复为人间之劳呢?”

脸上痒痒地,是虫子爬上来了。伸手一捻,把自己捻醒了。他这才知道刚才做了一个梦。

梦醒了,骷髅的话却一直在他心中回响。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骷髅的话是什么意思?它向我暗示了什么?难道真是死亡比活着好吗?脑子里这些问题转来转去,纠缠不清。他这样躺着,想着,直到东方之既白。

坐起来,又一次细细端详骷髅的面部,他发现十多天来见惯了的那种痛苦、残忍的表情一点儿也没有了。骷髅的面部呈现出一副安详、宁静、平和的表情。他的眼窝显得那样深沉、含蓄、睿智,他那张开的嘴巴、露出的牙齿是那样的悠闲、自在,就象一个无所事事的人在打哈欠。这骷髅的整个形象,突然给他一种得大智慧与大满足的全新的印象。

庄周似乎有点相信它的话了,但是又不能全然相信,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心甘情愿放弃生命,投入虚无之境,这可能吗?有必要吗?但是,他又想到: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无法象真正的人那样去生活,无法按照个人的意愿安排自己的生活,还不如放弃这种生活,也许,退出生活也是一种求生的方式。因为退出之后,最起码可以做到不为别人而生活。宁可放弃自己被扭曲了的生活,也不可惜那为他人、为他物的毫无价值的生活。

生、死、生、死……

这两个字不断在庄周脑子里翻腾。年轻的庄周无法放弃对生命的热爱,同时也很向往那对生命毫无压迫的死亡。生与死之间,不能绝对地说哪个更好。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

直到许多年后,他才悟透了生死的关系。



南郢沅湘一带,古代曾属“左洞庭,右彭蠡”的三苗九黎之地,地僻人稀,势弱位卑。西周初期,周成王封熊绎于楚蛮之地,始有楚国与楚民族。与中原诸国相比,楚国历史既短,封疆亦仄,生产落后,人文贫乏,根本不受周王室与诸侯各国重视。中原人一直将楚人当蛮夷看待,如古诗中就有“蠢尔蛮荆”、“蛮荆来犯”之类的诗句。由于山水阻隔,风俗迥异,楚国与中原王朝的联系十分薄弱。中原各国以正统老大自居,不屑屈尊了解“楚蛮”,与其建立密切的政治外交关系,对楚地的地理物产、风俗民情所知甚少;而楚国却因此较少接收华夏民族的礼治文化,在一种纯朴奋发的氛围里,筚路蓝缕,励精图治,努力发展国力,同时创造了清新烂灿的楚文化,和因循守旧、陈陈相因的中原文化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至战国初期,楚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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