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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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传- 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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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情地望着宫门,回忆着一桩桩往事,心潮起伏,老泪纵横。

突然,两队卫兵手持长枪,从宫中整齐地跑了出来。随后,一辆雕刻着龙凤的四马御舆缓缓而出。

惠施赶紧擦掉眼中的泪水,仔细一看,不禁一阵狂喜:那是魏王的车!

一看到那辆车,热血就涌上了他的脑门。他的车,曾经跟在这辆车后二十多年!

可现在,他却只能远远地看着那辆车。

不!我要见到襄王。我虽然老了,但是脑子还没糊涂。我要向他述说我的看法。天赐良机啊!

惠施不顾一切地冲过去,跪倒在魏王的车前。驭者吃了一惊,奋力勒缰,前面的两匹马人立而起,发出了“嘶——嘶——”长鸣。

好玄啊!马蹄再往前两步,就踩到了惠施的头上。

“刷!”

前边的士兵迅速回过头来,几十只长枪将惠施牢牢压住。

魏襄王从窗帘中伸出头来,喝道:

“何处刁民,如此大胆!”

“臣乃先宰相惠施。”

“惠施?”襄王吃惊不小,这老惠施在宫门外拦驾有何事?

他一挥手,士兵们收起了长枪。

“有话起来说。”

惠施站起来,走到车窗前,对襄王说:

“大王,您忘了我吗?”

襄王笑道:“惠公,我怎么能忘了您呢?您可是魏国的救命恩人啊!”

“那,我给您呈的那些奏折,您都看了吗?”

“看了。惠公,您的那套学说在十年前确实有用处。但是,眼下是武力与权谋的时代,您的那一套已经过时了。”

“过时了?真理永远是真理啊!”

“惠公,我劝您还是好好休养自己的身体吧!国家大事,也不用您老操心了!”说完,示意驭手开路。

“慢!”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惠施将御舆死死拖住:

“大王,您给我三年的时间,我会让魏国变个样子!”

“三个月也不用了,您还是回家休息去吧!”

魏王一挥手,驭者的鞭子在空中“啪啪”一响,四马奋力一拉,御舆飞驰而去,惠施差点被摔倒在地。

他突然觉得两腿发软,两眼发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守宫门的老阍者,十分敬仰惠施的为人。他见魏王的车队远去了,便将昏倒在地上的惠施背到自己的小屋中,给他喂了些水。

良久,惠施睁开眼睛。他感激地握住老阍者的手:“多谢老丈相救!”

“相爷,您说哪儿去了!”

“别叫我相爷了。”惠施黯然伤神地说。

“大梁的父老百姓,永远都将您当作相爷!”

“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我连一条狗都不如了。”

老阍者陪着惠施落泪:

“相爷,想开些,一切都是命啊!”

“是的,一切都是命!”

惠施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宫门,慢慢来到住宅。

庄周的书,还展在几案上。他随手一翻,只见上面写着:

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茡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

(终生劳劳碌碌,却没有什么成功,疲倦困苦,却不知道自己休息的归宿,这不很可悲吗!这样的人,虽然没有死,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形体一天天地枯竭衰老,而精神也一天天地消耗殆尽,难道不是莫大的悲哀吗?)

一句句话,就象一根根针一样刺在惠施的心上。是啊,我在魏国苦心经营了几十年,有什么成功?我费尽了心血,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得到了满头的白发!得到了满脸的皱纹!得到了流血的心!

“不如归去!”

惠施对魏国彻底绝望了。魏王既然如此对待我,我还赖在这儿,有什么意思呢?回到蒙邑老家去吧,那儿有我的老朋友庄周,有我熟悉的山山水水。

秋风在呼呼地刮着,树叶铺满了大梁的街道,一派凄凉景象。

惠施的车队,一共有七辆车。一辆装载着简单的行李家具,一辆坐着惠施与家小,另外五辆,全是书,所谓“惠施多方,其书五车。”几个亲信的门客,坐在装书的车上,充当驭者。

惠施不时从车中探出头来,恋恋不舍地凝视着街上的行人与房屋,心中不胜悲凉。

第一次离开大梁,也没有这么凄惨。因为那时候,有张仪在中间捣鬼,惠施对魏王还有一线希望。他坚信自己的理想会得到实现。

今天离开大梁,是生离死别。魏襄王象踢开一条老狗那样踢开了我。到别国去重振旗鼓,更是不可能了。

真象做了一场梦。几十年的事在弹指之间就过去了。当年只身到魏国来闯荡的情形,就如同发生在昨天。

七辆马车静悄悄地驶出大梁东门。没有人来为它们送行,只有城墙上的几只乌鸦,发出“哇哇”的叫声,使惠施凄冷的心更加凄冷。

这天傍晚,庄周正在与蔺且说话,院子里捶制葛麻的儿子喊道:

“父亲,外面来了几辆马车!”

庄周与蔺且出门一看,原来是惠施。数年不见,他更加苍老了,微微有些驼背,眼睛中流露出疲倦的光。

“您这是……”庄周一看惠施身后跟着家小,不解地问。

“辞官归隐,投奔庄兄。”惠施有气无力地说。

“这就好,赶快进来吧。”

颜玉听外面有人说话,也出来了,见此光景,便拉起惠施妻子的手,到里边去了。众门客将车上的家具、书都搬到院子里,暂时放在屋檐下。

“我打算在这附近修几间茅屋,聊渡残生。”

“惠兄,我一直在等着你哩!你如今才迷途知返,不过还来得及啊!就先在我这儿挤几天吧。”

当晚,两位老友边饮酒,边聊天,回忆几十年来的坎坎坷坷、风风雨雨,感慨良多。

第二天,庄周与惠施便在离庄周家一箭之远的一块平地上,规划了惠施的住宅。因为还有几位门客,所以,惠施的茅屋要多盖几间。商议定后,便雇人动工了。

一个月之后,新居落成,惠施全家搬了进去。惠施毕竟当了几十年的宰相,有一些积蓄,生活倒也不愁。

两位老友,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惠施总是发泄他那一肚皮牢骚,而庄周,总是多方劝解,晓之以天命。

这天,庄周来到惠施家中,一进门,惠施就说:

“庄兄,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

“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襄王又派人来请我回大梁。”

“白日作梦!”

“是啊!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是,我的心,却不能象你的真人那样熄灭如死灰啊!”

“惠兄,你的爱民罢兵梦也该醒了。这一辈子的经历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我自己也没办法。我翻开你的书,就好象将一切都忘了,可是,一合上眼睛,大梁、相府、魏王就象鬼神一样钻入我的脑海。我这一生,恐怕没救了。”

说着,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庄周惋惜地摇摇首:

“只将好梦当作觉,反认它乡是故乡。执迷不悟啊!”

“梦觉之后还是梦,归来故乡无乡情。何者为迷?何者为悟?”

“人世万事皆是梦,故乡只在黄土垅。生便是迷,死便是悟!”

惠施微微睁开双眼:

“如此说来,生人便不悟?悟者即死人?”

“非也。死生实是一贯,犹如昼夜交替,春秋往复。若能渗透此理,便能悟出何者为迷,何者为悟。”

“日夜交替无数,春秋往复无数,而人生,只有一次啊!”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春风每次都不一样。纵浪大化之中,何悲何喜!”



庄周家的葛屦生意越做越好,家境也渐渐好转。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完全有能力独自经营了。按理,庄周与颜玉老两口也该颐养天年才是。

但是,颜玉总是丢不开手头的活。他们一辈子过着穷日子,穷怕了,一心想为儿子留下些财富,好让他成家立业。儿子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却还没有定下亲。

她没天没黑地操劳着,身体越来越虚弱。庄周劝她不要过于劳累了,她总是说:“闲着没事干,心里就着急。”

这天,庄周与惠施正在惠施家中谈天说地,蔺且忽然跑进来说:“先生,师母得病了!”

庄周一听,也没说话,抬腿就回家。惠施也随后跟来。来到榻前,庄周拉住老伴的手,深情地说:“我早就说过,你要好好休息啊!”

“没关系,躺几天就好了。”

“大嫂,你总是放不开你的这个小家庭,就象我放不开天下这个大家庭一样。你跟庄兄过了一辈子,也没有学到他的逍遥啊!”惠施在旁边说。

“哼!我若学到他的逍遥,他早就饿死了!”颜玉看了庄周一眼,但并无责备之意,却流露出无限疼爱之情。

“是啊!我这一生,若没有这么一位风雨同舟的贤妻,恐怕也不会活到今天。”

精通养生、略通医道的庄周,知道妻子的病因。他开了个处方,让儿子到蒙邑买回了药,亲自熬好,端到榻前,让老伴喝下。

这些日子,他再也不出门了,整天守在颜玉旁边,给她讲一些笑料,给她弹琴,好让她愉快一些,早日痊愈。

这天,庄周弹完一首曲子,离开几案,来到榻前,对颜玉说:

“其实,人的疾病与人的心情有很大的关系,并不仅仅是身体不舒服。”

“你又胡说了。”

“真的。不信,我给你讲一个齐桓公的故事。齐桓公还没有称霸的时候,有一次与管仲同乘一车到泽边打猎。齐桓公突然看见一个奇怪的东西从水中冒出来,一闪之间又没入水中。桓公以为碰见了鬼,惊慌地抓住管仲的手,问道:‘仲父,你刚才看见了什么?’管仲回答说:‘我什么也没看见。’桓公更加害怕,以为是不祥之兆,专门对他一个人显现出来。

“回到宫中,桓公就病了。一连数日不能升朝。整个齐国的人都知道了,以为桓公碰上了鬼,得了鬼病。

“齐国有一位士,名叫皇子告敖,不相信有鬼能伤人。他来到宫中,自称能治好桓公的病。

“侍卫们将他带到桓公的卧榻边。

“桓公问道:‘世上有没有鬼?’

“‘有。’

“‘鬼是什么样子?’

“‘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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