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家怪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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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家怪谈-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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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说到在胡同口卖东西的九伯,他祖上和老崔家有一段很深的恩怨,我先交代明白这个话头。据说九伯是窦占龙的传人,在津京两地,窦占龙的传说可不比崔老道少,不过他死得比较早,是清朝末年殁的。

相传,窦占龙的一双眼无宝不识,他一辈子躲过九死十三灾,走南闯北,有四宝不离身,头一个就是一杆烟袋锅子,除此之外,还有银嘴儿、乌木杆儿、铜锅子,外带一柄切烟丝的麻刀。旧时抽的烟多为旱烟,城里才有抽卷纸烟的,一般都是抽烟袋锅子,不仅男子抽烟袋锅子,女的也抽,这是八旗子弟入关之后带进京城的习俗,之前可没有。妇女用的烟袋锅子长,男子用的烟袋锅子短。

窦占龙的烟袋锅子半长不短,不管他走到哪儿,站住了抽两口烟,就看得出这地方有没有宝。听很多人说,窦占龙的烟袋锅子和麻刀,全是太祖皇帝老罕王传下的宝物。其余两宝,则是他在京城所得。要说天津卫的庙多,那可多不过北京城。据老北京人说,北京城有多少条胡同,就有多少座庙。这么多的庙,却有两座与众不同,一个是井中庙,一个是桥上庙。窦占龙打这两座庙前经过,他能看出里边有宝。

第九章崔老道伏魔

【1】

庚子年犯煞,年头不好,灾祸不断,出逃的人多,城中尽是空屋。崔老道住在余家大坟,给死人批殃榜挣几个大子儿。那个年月,俩大子儿买一个烧饼,崔老道开上一张殃榜,还挣不出两个烧饼钱,指望发财可指望不上。

那位说:“有给死人开殃榜挣了大钱的吗?”不能说没有,一张殃榜给一个大宝的都有。死人和死人不一样,城里有钱的大户人家,保不准有主母失手打死个下人,要么是大老爷逼奸小丫鬟,小丫鬟不从,撞墙投河死于非命的,这都有的是。主家怕吃官司,找崔老道来开殃榜的时候,往往会多给钱,不让崔老道如实往殃榜上写,替主家遮掩一番,装到棺材中抬出城去,扔到乱葬岗子喂了狗,来个一了百了。崔老道惹不起有钱有势的达官显贵,但是他不敢拿这份钱。不拿则可,拿了准倒霉,不信这个邪都不行。到后来他穷得快揭不开锅了,为了混口吃喝,不单给死人批殃榜,画符念咒、降妖捉怪、卖卜算卦,什么活儿他都干。

恰逢庚子之乱,死人比往常多出十倍,崔老道批的殃榜都用不上了,除了棺材铺,天津卫没有挣钱的买卖。以往他吃不上饭,到城门口摆摊儿算卦,至少能挣上二斤棒子面儿。那时候的南门也热闹,一早起来有门军打开城门,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卖葱的卖蒜的、卖鸡的卖蛋的、背弓的拉箭的、耍把式卖艺的、叫买叫卖的,来来往往人头攒动,直到天黑关了城门方散。如今是能躲的都躲了,能逃的都逃了,买卖铺户十家关了八家,百业萧条。崔老道他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可是天津卫地面儿上这么乱,不好混饭吃了,他万般无奈,只好往远处走,穿上件油渍麻花的旧道袍,活像个卖羊杂碎的二掌柜,手摇铃铛,打起个幡子各处转悠。他不光捉鬼捉妖,仗着认识几个字,在医书上抄了几个偏方,还敢给人把脉开方子。

城里边虽然乱,但是南运河边上还有不少摆摊儿做小买卖的。这一天,崔老道摇铃打幡走到河边,看见路旁支了一口油锅,有人在河边卖炸糕,现炸现卖。新鲜出锅的油炸糕,料好,炸得也透,一口能咬出一嘴油,三个大子儿一个,又好吃又便宜。崔老道打远处闻到炸糕的味儿,肚子里就打起了鼓,奈何囊中羞涩,思量过去跟卖炸糕的商量商量,先赊几个炸糕,过两天挣了钱再给人家。卖炸糕的也跟崔老道认识,穷哥们儿出门在外,保不齐有个手短的时候,赊几个炸糕那都不算什么。

崔老道正要上前,这当口,打西头走来一位头裹黄巾的矬壮汉子,辫子油光锃亮,穿个镶紫边的红布兜肚,黄褂子黄裹腿,脚踩白麻鞋,粗眉大眼,两膀子疙瘩肉,身背一柄大环刀,听口音不是本地人,走路大摇大摆,脚底下迈方步。吃炸糕的几位一看,都认得这是练神拳的,那谁惹得起,胆小的赶紧躲到一旁。

【2】

一身神拳打扮的矬壮汉子来到油锅近前不走了,拉开一个架势,好不威风,瞪眼往油锅当中看了看。锅油滚沸,上边是个竹条编的油篦子,刚出锅的炸糕放在上边,金闪闪油汪汪的,不光闻起来香,看上去也勾人馋虫。他抹了抹口水,抱拳道:“我削(说)大掌柜,俺随大师兄下到天津卫,扶清灭洋保国护民,一路上只听削你这个炸糕好啊,俺得尝尝!”说完话,他也不问价儿,一伸手,拿起旁边的一双长筷子,夹起个油炸糕,狠狠咬了一大口。他口也大,一口咬下多半个。你想,刚出锅的炸糕,里边的馅儿得有多烫?他是头一次吃炸糕,也不知道该怎么吃。往常人们围在油锅前,也是拿长筷子,夹起来吹吹热气,咬一小口,见了馅儿再吹几下。他可不知道,一不打听二不问,一口咬下去,烫得他“哎哟”一声大叫,连舌头带嘴唇全烫坏了。

矬壮汉子不干了,扔下炸糕怒道:“我削你们这个炸糕怎么还带烫人的!”

卖炸糕的让人搅了买卖,心里头正没好气儿,也是不会说话,张开嘴全是较劲的话,他说:“活该你烫了舌头,想吃我们天津卫的炸糕,你啊,还得多长本事,烫上三五回你就会吃了,说俗话,这叫‘事出有因’嘛。”

矬壮汉子怒不可遏:“你怎么削话,俺吃你的炸糕烫了舌头,还成了活该了?”

二人好一通争吵,围了不少看热闹儿的闲人,崔老道也挤在当中。要说打嘴仗可别跟老天津卫人打,卫嘴子能说,舌头板子下边压死人。看热闹儿的又都跟着起哄:“听说人家神拳功法了得,个顶个腾云驾雾,吞下符水刀枪不入,怎么倒让炸糕烫了舌头?你该不会是冒充的吧!回去找你师娘再练两年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围观的人七嘴八舌,气得矬壮汉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端起的架子放不下,下不了这个台阶了。

矬壮汉子斗嘴斗不过卖炸糕的,三昧火直撞顶梁门,恼羞成怒耍上胳膊根儿了,抬脚踹翻油锅,又拽出大刀乱砍。今儿不比寻常,正是没王法的年月,围观的老百姓一看动上刀了,登时四散逃窜,老婆哭孩子叫,你踩了我,我撞了你,河边乱成了一团。胆小之人见到这等情形,当时提不住气,一泡尿下来,裤裆都湿了。

卖炸糕的不知死活,还要在那儿说:“你不出打听打听,我们万家打祖辈儿卖炸糕,卖到我这儿三百多年了,买卖不大,字号不小,在天津卫也是有头有脸有名有姓,耍胳膊根儿的我可见多了,你踹了油锅不算完,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敢动刀?”

矬壮汉子不由分说,抢步上前,抡刀砍来,要让卖炸糕的人头落地。

【3】

河边看热闹儿的人四散奔逃,挤在人群当中的崔老道看见苗头不对,神拳拔刀砍人,真砍上的话,天津卫往后可没有卖炸糕的了。无术不成道,他是天师道的传授,五行大道,移山倒海,闻风知胜败,嗅土定军情,那是何等手段?可他这道术一辈子不敢用,命浅福薄担不住,不用都走背字儿,用了他要倒大霉。但是人命关天,又让他赶上了,也不能见死不救。他不敢施展道术,只伸出一只脚,绊了那矬壮汉子一个跟头。矬壮汉子让崔老道绊得往前摔倒,南运河边上有河沿儿,一尺来高的土墙,他这一个跟头翻过土墙,收不住势了,一头撞进河中。这位还不会水,落到河中扑腾了几下,转眼看不见脑瓜顶了。

卖炸糕的还没明白过来:“耍神拳的抡刀砍过来,怎么一头扎河里去了?”

崔老道连声招呼卖炸糕的:“出了人命非同小可,你还不快跑?”卖炸糕的这才回过神儿来,他的油锅让人给踹了,锅也破了,没奈何,捡了捡炸糕,拿竹篦子捧了,跟崔老道落荒而走。

河中淹死个神拳,南运河边一阵大乱。二人一前一后,跑到河口上。看周围没人了,卖炸糕的站住脚步,喘粗气说:“道长,我闲话不会讲,您了可瞧见了,耍神拳的不给钱吃炸糕,挨了烫不是活该吗,他还有理了!踹了我的锅不说,又抡刀砍人,我又没动他,他这一头扎河里淹死,可不该让我去给他偿命!”

崔老道说:“光棍不斗势力,如今官府都惹不起神拳,你一个卖炸糕的有多大能耐?你凡尘俗世待腻了,为了斗这一口气拿脑袋跟人家拼,送了性命不要紧,往后你一家老小谁来养活?全喝西北风去?”

卖炸糕的之前是脑袋一热,到这会儿听了崔老道的一番话,心里边也害了怕了,他说:“我是一根儿筋,多亏道长点拨,他要光是个耍胳膊根儿的,上我这儿讹人来,我不把他站着尿尿打成蹲着尿尿的,我都跟了他的姓。不怕他一个对一个,那叫‘光棍打光棍,一顿是一顿’!可让您了说着了,光棍不斗势力,咱穷老百姓惹不起神拳,我该如何是好?”

崔老道说:“且不要慌,过去有句话——穿衣吃饭看家伙。你卖炸糕的油锅都让人踹了,穿衣吃饭的家伙没了,你还怎么做买卖?不如在家躲一躲。天津卫不会总这么乱,依贫道所见,过三不过五,用得了三个月用不了五个月,等乱劲儿过去了,你再出来卖你的炸糕。”

卖炸糕的说:“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我家里还有几担粮食,个把月不出去卖炸糕也饿不死,我听道长的,不做买卖了,在家躲这场乱子。”

崔老道说完要走,卖炸糕的死活要请他回家吃饭。崔老道一早没吃东西,有人请他吃饭可没有不去的道理。卖炸糕的住在西头,也不远,但是很荒僻。卖炸糕的两口子带两个孩子,一家四口住一个小院儿。他们做小买卖的将本图利,两口子过日子,倒还说得过去。白天卖炸糕的出去做买卖,他老婆一个人在家带孩子,养了几只鸡。屋后是坟头,院儿里还有个大瓦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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