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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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我回去- 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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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的。我说: “我以为我们讲得差不多了。”

发号施令让他精疲力竭。他身体前倾抓着被子,气喘如牛,上气不接下气说: “说完我自然会告诉你。”

“别忘了,而且要快。”

老爸将垫在背后的枕头拉高——我没帮忙,想到靠近他的脸就让我全身发麻一呼吸缓缓恢复正常。头上的天花板,有如赛车跑道的裂痕还在。我小时候清晨醒来,常常望着裂痕发呆,听凯文与谢伊呼吸、翻身和说梦话。金黄的夕阳余晖退去了,窗外,天空盘踞在后院上方,颜色转成深海般的冰蓝。

老爸说: “你听我说,我来日无多了。”

“这句话说给老妈听,她比较了解。”打从我有记忆起,老妈不知道在鬼门关前走了几回,几乎都和她胯下的神秘病痛有关。

“她会活得比我们都久,纯粹出于怨恨,我不敢说自己能撑到下回的圣诞。”

他一手接着胸膛往后躺,好博取同情。但从他说话的口吻,我晓得他刚才不只是有感而发。我说: “你想怎么死?”

“你干吗在乎?我就算烧死,你也不会撒尿救我。

“那倒是。我只是好奇,我不晓得做个混蛋原来会致命。”

老爸说: “我的背越来越糟,腿有一半时间根本没有感觉。前两天早上,光是穿内裤就摔了两次,双脚完全不听使唤。医生说我夏天之前就得坐轮椅了。”

我说: “让我胡乱猜一下,医生会不会正巧也跟你说了,你的‘背’可以好转,起码不会变糟,只要你停止喝酒?”

他面目纠结,写满嫌恶。 “那个小鬼头只会让人生病。他最好放开老妈的奶头,好好喝上一杯,几杯酒伤不了人的。”

“几杯啤酒,不是伏特加。既然喝酒这么好,那你怎么会死?”

老爸说: “残废的男人不值得活。一个人关在家里,让人帮你擦屁股,被人抬进抬出浴室,老子我不搞这套。与其如此,我宁可死了。”

这一回,他的自怜依然藏着几分认真。也许因为赡养院不会有迷你吧,但我同意他的论点,宁可死也不要包尿布。 “怎么做?”

“我自有计划。”

我说:“有一点我一直搞不懂,你到底求我什么?假如是同情,很抱歉我没有。假如想找人帮你一把,我敢说排队的人多得是。”

“你这个蠢材,我才没有求你什幺。我只是跟你说一件重要的事,你要是肯闭上嘴巴听久一点就会明白。还是你太喜欢自己的声音了?”

我承认(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承认过最难堪的一件事),那一刻,我内心深处真的以为他或许有话要说。他是我老爸。小时候,在我发现他是世界超级烂货之前,我一直觉得他是世上最聪明的人,什么事都知道,可以一手撂倒绿巨人浩克,一手用二头肌吊起几架平台钢琴,他的微笑可以让人一天心情愉快。假如你要我挑一天洗耳恭听难得的父亲智慧,绝对是那一晚。

我说: “我在听。”

老爸挣扎身子,在床上稍微坐高一点说: “是男人就应该懂得何时放手。”

我等他继续,但他只是专注望着我,仿佛期待我说些什么。看来这就是他想启发我的道理,没别的了。我真想揍自己一拳,竟然傻到这个地步。“很好,”我说, “非常感谢,我会记在心里。

我又想起身走人,但他伸出变形的手一把攫住我的手腕,动作又快又强,远超过我的想像。碰到他的皮肤让我寒毛直竖。 “坐着听好,你这小子。我想说的是,我这辈子遇到一大堆狗屁事情,从来没想过放弃。我不软弱,但只要有人帮我包尿布,我绝对自我了结,因为到了那个地步,反抗也赢不了什么。人要晓得应该反抗什么,不应该反抗什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说: “我想问一件事,你干吗突然关心起我的处事态度来了?”

我以为老爸会立刻反击,结果没有。他松开我的手腕,按摩手指关节,仿佛检查别人东西似的看着自己的手。他说: “听不听随便,我又没办法强迫你。假如你问我人生有什么遗憾,那就是太晚发现这一点。要是早点知道,我就不会造成这么多伤害,不管对我自己或身边的人。”

这回轮我哈哈大笑。 “啧,奇迹啊,我刚才是不是听到你承认有些事情的责任在你?你果然快死了。”

“他妈的别嘲弄我。你们都长大了,就算人生搞得一场糊涂,那也是你们的错,和我无关。”

“那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只是要说,五十年前有些事出了差错,一直缠着我,现在该结束了。我当初要是聪明点,早早将事情放下,一切就会大大不同,变得更好。”

我说: “你是说泰瑞莎·欧伯恩的事?”

“妈的,她不关你的事。还有,泰瑞莎是你叫的吗?我想说的是,没有必要让你老妈再伤心难过一次,你到底听懂没有?”

他的蓝色眼眸燃着急切的火光,塞满我无法揭开的秘密。其中有新的柔情,我这辈子从来不曾见过老爸担心伤了谁,这份温柔告诉我,房里有某样巨大而危险的事物正在蠢动。过了很久,我说: “我不晓得。”

“那就等你确定再说,确定之前别做傻事。我了解我儿子,向来明白。我知道你来一定有你的理由,但在你搞清楚到底想要什么之前,别把那些理由带进这间屋子。”

房外,老妈不知怎么发起火来,洁琪低声安抚她。我说: “我倒是很想知道你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已经快死了,只是想在离开前把一些事做好。我叫你放手,我们不需要你来这里惹麻烦,回去做你本来在做的事,别管我们。”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爸。”

老爸忽然垮了,形容枯槁有如湿掉的纸板。他说: “我已经看够你了,出去跟你老妈说我要喝茶。还有,叫她泡得有味道一点,别像早上那杯,稀得跟尿一样。”

我懒得和他吵。我只想抓着荷莉一块儿离开家里,走得远远的。我们不吃晚饭,老妈肯定会爆掉一根血管,但我已经把谢伊的笼子摇晃一个星期,却严重低估了这一家人的忍耐力。我甚至开始思考,回奥莉薇亚家之前要在哪里稍作停留,填饱荷莉的肚子,望着她的脸庞直到我心跳恢复正常。我站在门口说: “下周见。”

“我说了,回家去,别再来了。

他没有转头看我离开。我留他一人在房里,靠回枕头凝视变暗的窗户,用变形的手指不时扯动松脱的线头。

老妈在厨房里,拿刀猛戳煮到一半的肉块,对着卡梅尔数落戴伦的打扮(“……穿得像个变态,一辈子也找不到工作。别说我没警告你,你最好带他出去,用力踹他几下屁股,帮他买一条像样的斜纹裤……”)。洁琪、加文和卡梅尔的小孩守在电视机前如痴如醉,看没穿上衣的男人吃着插满天线乱动的东西,看得嘴巴大开。荷莉不在,还有谢伊。

第二十一章 多少恨,当年事

我说: “荷莉呢?”

几个电视迷完全不管我的语气正不正常,他们连头都没有转,老妈从厨房大喊: “她拉谢伊伯伯上楼教她写数学作业了——你要是上去,弗朗科,跟他们两个说晚餐再半小时会好,不下来就别想吃……卡梅儿·欧瑞利,你给我过来,听到没有!他大白天穿得跟吸血鬼一样,有谁会准他参加毕业考——”

我飞奔上楼,仿佛身体没有重量,感觉却像爬了一百万年。我听见荷莉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吱吱喳喳地不晓得在讲什么,语气甜蜜、开心又忘我。我一口气冲上楼梯顶端,跑到谢伊公寓外,正准备用肩膀将门撞开,却听见荷莉说: “萝西很漂亮吗?”

我猛踩煞车,差点像卡通角色一样整张脸撞扃在门上。谢伊说: “她很漂亮。”

“比我妈妈漂亮吗?”

“我不认识你妈妈,记得吗?不过如果跟你比,我会说萝西几乎和你一样漂亮,虽然比不上,但差不多。”

我可以想见荷莉嘴角的微笑。他们两个感觉很轻松,恰然自得,就像伯伯和他最好的侄女一样。谢伊这个不要脸的混蛋,他似乎真的很平静。

荷莉说: “我爸爸本来要和她结婚。”

“可能吧。”

“他是。”

“可是没有结成。来吧,我们再试一次:塔拉有一百八十五条金鱼,每七只装进一个金鱼缸里,她需要几个金鱼缸?”

“他没有结成,因为萝西死了。她写了字条给她爸爸和妈妈,跟他们说她要跟我爸爸去英格兰,结果有人杀了她。”

“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别改变话题,金鱼可不会自己进鱼缸里。”

荷莉咯咯笑,接着安静了很久,专心计算除法,谢伊在一旁胡乱嘀咕鼓励她。我靠着门边的墙,让自己呼吸平复,脑袋恢复运转。

我全身肌肉都想冲进房里,抓住我的女儿。但谢伊没有彻底抓狂(起码现在还没),荷莉没有危险。不只如此,她还试着让谢伊聊起萝西。我知道荷莉只要执著起来,地球上没有几个人比得上她,我就有过惨痛的经验。不管她从谢伊口中套出什么,对我都有用处。

荷莉得意洋洋地说: “二十七个!而且最后一个金鱼缸只有三只鱼。”

“没错,做得好。”

“有人不想让萝西和我爸爸结婚,所以杀了她吗?”

沉默片刻。 “他是这么说的吗?”

那个乌龟王八蛋。我一手紧握楼梯扶手,用力得手掌发痛。荷莉用不在乎的语气说: “我没问他。”

“没有人知道萝西·戴利怎么死的,现在再查也太迟了。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荷莉马上用九岁小孩依然有的、令人心疼的绝对信心说: “我爸爸会查出来的。”

谢伊说: “哦,是吗?”

“对,他这么说。”

“呃。”谢伊说(说句公道话,他语气里几乎听不出半点尖酸), “兰然,你老爸是警察,一定会这么想。现在来看这一题:戴斯蒙有三百四十二颗糖果,想分给自己和八个朋友,他们每个人可以分到几颗?”

“书上出现‘糖果’的时候,我们就要改成‘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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