娆荼按住他的手,“我来吧。”她捏起细针,贴着伤口穿针。
萧彦宁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将手放在膝上缓缓道:“在那无人山涧,你给他缝补的衣裳实在不堪入目。我若没记错,你的绣工是极好的。”
“王爷怎么知道?”
他清眸流光,“多年前曾在青州一个小摊贩前,花了八枚铜钱,买下一个荷包。”
娆荼的手颤了一下,他悠悠道:“认真点!”
娆荼无奈一笑:“原来,我那么早就被王爷盯上了?”
他道:“给本王缝好看点。”
“王爷没见过你背后这处伤的模样?已经不可挽救了。”她快速穿了几下,将伤口缝好,咬断银丝。
萧彦宁感受到她的脸贴近,她的呼吸喷到他的肌肤上,有点痒。他笑眯眯道:“怎么?主动献媚?”
娆荼淡淡道:“小女子错了,应该直接将银丝揪断,皮肉拧在一起才好。”说着将那根绣花针呈送在他面前。
萧彦宁却并不接过,大方道:“你先收着,本王觉得你服侍的很好,下次还是你帮本王缝。”语气高傲,睥睨着她,一脸施舍的样子。
娆荼眉心一抽,呸了一声,将绣花针放入他手中,“谁乐意看那难看的疤痕?”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真的很难看?”
娆荼抽出手,“也就一般难看。”
他哈哈大笑,“再聊下去,本王估计会爱上你。”
娆荼见他将绣针随意收入怀中,提醒道:“小心刺入皮肉,串入筋脉。”
他不以为意,起身看向茫茫湖面,叹道:“我要找沈筑聊聊。”
“聊什么?”
“聊聊我该去哪啊。”
“他不会帮你的。”
“哦?”
娆荼忽然一怔,“你……你要用桃花露威胁他?”
他摇了摇头,“别担心,沈筑是君子,本王岂能小人行径?”
娆荼冷笑了一声,“我担心什么,再说,小人行行径王爷也做多了,如今还说什么?”
“那桃花露的解药我会给你,你救或不救,我不会干涉。”
“王爷的意思,娆荼不太明白。”
“我想我已经说得足够清楚。”
娆荼摇头道:“解药我不要,你别给我。”
“为什么?”
“不想要。”
他笑了几声,盯着她的双眸玩味道:“真的不能跟你聊了,不然本王可能真的要做小人。”
娆荼太阳穴抽了几下,“王爷请便。”
萧彦宁“嗯”了一声,筏子划回江边将娆荼送上岸。她站在岸边,看着一筏一人飘荡在湖上很快被雾气湮没。
她有一种感觉,这座江山,无论这个人能否入主,都将会因为他而产生巨大的动荡。
第二日一大早,皇宫传来两道旨意,落在沈筑的黄门府。
第一道旨意,擢升沈筑为礼部侍郎兼国子监右祭酒。
第二道旨意,封沈筑如夫人娆荼为六品郡君,赐号婉懿。
尤其是第二道圣旨,在京城激起千层浪。婉懿郡君,那妖女何德何能,何品何行,能当得起婉懿二字?
国子监儒生有几十人聚在沈筑府前,高喊妖女祸国,务必脱簪请罪,滚出京城。一个勾栏女子,竟能成为六品郡君,简直是是滑天下之大稽!
沈筑站在高阁上,透过窗户看着府外街道上闹事的儒生,他轻声道:“最正直是读书人,最迂腐是读书人。被弄权之人耍的团团转,却不自知。”
娆荼看着金帛诏书上的朱红大印,沉默不言。京城之中果然处处都是阴谋算计,她没有傻到看不出皇上赏的究竟是甜枣还是棒槌。
如国子监老儒所言,声名狼藉的勾栏女子,何德何能得此殊荣?这婉懿郡君的封赐,不过是将她推上了风口浪尖,让她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再者,裴氏一死,只怕皇帝就要另一份旨意砸下,令沈筑娶浔阳公主,到时候她这个刚封为六品婉懿郡君的如夫人能有何话说?
她不介意沈筑娶不娶公主,只是无端被摆弄一着,实在心塞。
沈筑看着她紧紧皱着的眉,“皇上不是针对你。”
娆荼“嗯”了一声,“自然不是针对我,是警示你,但用的却是我的命。”
“既然被盯上,一时半会,插翅难逃。除非老皇帝驾崩,新皇登基。”他看着娆荼的神情,缓缓道。
“你说过,半年之后你的命是我的,所以我不急。”娆荼起身,朝他略微福了一福,转身要下楼。
“干什么去?”
“聒噪的受不了,回坞上去了。”
“浔阳公主派来了几个死士。”
“大人真是体贴入微,那些人是来帮我的,以免娆荼不小心遭了横祸。”
“你是真蠢还是装的?”
她终于将许久不曾投去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看着他隐隐担忧的表情,她笑道:“大人,我若是死了,可以省去你的许多麻烦。我不过是个勾栏女子,你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他走到她的身侧,低头看着她脸上的倔强,问道:“你身上的桃花香,怎么淡了?”
她垂下眸子,再不看他一眼,转身去了。
下午,娆荼与山鬼走在梅花坞林中折梅,山鬼道:“春夏秋冬两个回来了,浔阳公主派了几个死士在这里,武功应该都不低,若他们真要对姑娘下手,我怕我一个人拦不住。”
“杨谦呢?”
“也在岛上。”
“以公主的脾气,一定会先确保裴氏死了,再对我动手。”
“那……那姑娘的意思?”
“我要去见一见她。”
“裴氏?为什么啊?干嘛去见那个死贱人!”
“陈年旧账,也该算算清楚,她不明不白的死了,我心难安。再者,我的生死,岂能压在她的身上?我要亲自去送送她。顺便告诉浔阳公主,她想要嫁给沈筑,尽可以使尽一切手段,但她想要杀我,却不是派几个死士那么简单。”
傍晚,娆荼捧着一个梅花玉瓶来到芳萃苑。小丫头银壶知道自己主子失了势,如今娆夫人又被封为婉懿郡君,自然不敢拦,将她请到了裴氏的卧房。
进去迎面一股药味,娆荼将梅花玉瓶摆放在桌子上,裴青薇缓缓睁开眼睛,朦胧之中看见她的身影,沙哑开口道:“你来了?”
娆荼摆弄着梅花枝,“夫人看这梅花好不好看?”
裴青薇艰难抬眼看向桌子上的梅花,她笑了一声,淡淡道:“梅花凌寒,却畏暖。”
“是啊,在这暖室中放不了几天,花朵就开始一朵朵的枯落。梅花落尽时,不知姐姐还能不能见到。”
“以前你叫我裴姐姐,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那个弱不经风、只知道去暗处掉泪的女人,会有今天这么狠毒。”
“是啊,我也没想到。这一切,还不是拜姐姐所赐么?”
她在绣墩子上坐下,与她相隔一丈距离。“姐姐比起当年的阿蘅,真不知幸运多少,当年姐姐送给阿蘅的那几十棍子,除了害死阿蘅腹中的孩子,还差点断送了她一条命。她在那漏风的草庐苟延残喘,姐姐如今就算弥留之际,也是暖阁绣床。”
“你不必得意……咳咳……他就算知道你是谁,又能怎么样呢?他这个人,这一生,注定与你没有结果。”
“是么?姐姐可否为我解惑一二?”
“你终究是求而不得……”
娆荼微叹一声:“他的情我不稀罕了,他的命我唾手可得。还请姐姐安心,你死之后,我定会将你挫骨扬灰,让你化为泥土,付与春花。”
“呵呵,我裴青薇只在意身前事,死后事,是你的计较,与我无干了。”她缓缓抽出束发银簪,含泪道:“这根簪子,是他娘亲送给我的。许蘅,我十岁就见过宴冰,你以为我真是在风尘中与他初见?若论起来,我本该是他的发妻。”
娆荼盯着那根簪子,簪上有凹槽,可藏毒液。裴氏长长叹了一口气,“我本想把这根簪子还给他,等了好久,他还是不来。”
“他不会来了。”
裴氏嗤笑一声,抓紧了那根簪子,朝心口处狠狠一扎。
娆荼闭上了眼睛,她的心忽然变得空荡荡的,裴氏悄无声息的死亡,没有给她带来丝毫复仇的快感。
沉闷,沉闷到无法呼吸。
她扶墙走出了芳萃苑,苍凉的夕阳,正在竭尽它最后的余晖。
枣林中,青枣垂累可爱,压弯了树枝。
她伸手摘下一颗枣子,咬在嘴里,甜汁满溢。
青枣极甜,泪水极苦。
一道身影翻入林间,一声清吒:“拿命来!”
娆荼定定站在枣树下,看到裴氏的丫头银壶手持一柄峨眉钢刺朝她飞来。娆荼没有动。
“呦!轻功不错!”
山鬼轻飘飘从斜向飞来,一脚踏向银壶的腰腹,将她踏飞狠狠撞在枣树上。
银壶吐了一口血,爬起来举着钢刺继续朝娆荼直逼而去。
五个黑衣人从四周围剿而来,将山鬼缠在其中。
娆荼有点意外,她本以为银壶是为了给裴氏尽忠才来杀她,如今看来,银壶的主子倒不是裴氏而是浔阳公主。
浔阳的那些死士不会杀她,只有小丫头银壶来杀才合情理,就算遭沈筑怀疑,也不会有实质上的证据。
一个人影从树上滑下,落在娆荼身前,为她格挡了致命一刺,顺便再一脚将银壶踢飞。
银壶摔在地上,口齿微动,似乎是咽了几口血,再次举起钢刺对准了娆荼。
挡在娆荼身前的蒙面人嗤笑了一声,抬手在空中一拧,以一种玄妙手法绕过银壶的手腕,瞬间抢去她的钢刺,两根手指屈指一弹,就要对准银壶的眉心射出。
娆荼抓住那人的手喝道:“别伤她性命!”
那人一双眸子看了娆荼一眼,有些诧异,屈指偏射,将钢刺钉在一个缠着山鬼的死士后心。
银壶则被他一掌拍在额头,向后踉跄数步,撞在一颗树上晕了过去。
林子外面,杨谦带着数十侍卫赶来,娆荼身前的黑衣人没在意那些侍卫,而是看向更远处飘来的一袭道袍。黑衣人眼中泛起一丝笑意,搂住娆荼的腰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