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家燕子傍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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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家燕子傍谁飞- 第1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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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小小的宠物猫了。

    她听话地点点头,还是厚不下这个脸皮就着脱欢的手,只得轻轻接过杯子,凑到唇边,还不忘做出无辜和不安的眼神。那大大的酒杯把她的半张脸挡住了。她闭上眼,小小地抿了一口酒。感到脱欢的目光定在自己的脸上身上,大约是在赏鉴她啜饮的模样。

    秀色可餐,却下酒。她听到脱欢与众将谈笑喧哗,又干了一杯。一队掳掠来的越南舞伎被叫了出来,给帐子里增添了些缠缠绵绵的音乐和舞蹈。

    她睁眼,余光数着脱欢面前的空酒杯,心中暗暗着急:“他怎么还不醉?”

    脱欢似乎是醉了,又似乎没醉。他只是面色微酡,话语中带着些酣畅的尾音,说:“唱得好,模样儿也好,赏……”忽然捉住奉书的手,仔仔细细地研究着她手背上那几个浅浅的涡儿,又命取过酒来,往她手上浇,看着琥珀色的酒液在白嫩的肌肤上爬行,慢慢旋转滴落,呵呵笑着,去吻她的手指头。

    奉书手上一麻,禁不住又羞又恼,本能地把手往回抽。脱欢的手却好像一双铁钳,她一寸也挣不脱,反倒又被他拉近了些。浓烈的酒气拂在她的脸蛋。她一下子慌了,连耳根带脖颈都热了起来,脊背上好像开始爬蚂蚁。她知道对于宴席中的蒙古男人来说,在这样的时刻,做什么都不算过分。

    周围的众将官都知道脱欢向来率性,当即齐声起哄,有的说:“再灌她酒!”有的说:“亲她,亲她!”有的说:“哈哈,蛮子公主,你要主动些啊!”

    正当奉书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的时候,一个负责通信的小兵跑进帐来,解救了她。那人手中拿着一叠文书,扑通一声跪下,呈了上去。

    脱欢微微一皱眉。有这么多军官,尤其是李恒在场,他也不好在正事上太过懈怠。他将奉书的慌张样子又欣赏了片刻,才对她笑着说:“先回去休息。你的帐子已经准备好了。等我处理完事情,我希望你能做好准备。”

    奉书如获大赦,连忙站起身来,朝他盈盈行礼,心中接话:“遵命。希望你也能做好准备。”慢慢转身退出,感到两道目光送着自己出去:一道是脱欢火辣辣的目光,另一道,却是李恒微带探究的眼神。她心里一颤,将自己方才的表现快速回忆了一遍,似乎没有不妥的地方,这才放下心来,如释重负,深深吸了一口帐外清新的空气。

    跟随她进帐的四个婢女,只有两个跟着她出来。另外两个已经换了身份,成了察罕和李恒的女奴。余下的两个这婢女也都是年轻姑娘,一个小声啜泣着,另一个则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奉书拿出公主的架子,用她仅会的几句越南话,命令她们别害怕,做好接下来的任务。

    那个属于她的小帐子里,布置着黄铜的烛台和香料盘子,正中则是羔羊皮铺就的床铺,旁边立着一个小小的梳妆台。她的那只黑色暹罗猫已经被提前送了进来,此刻正舒舒服服地团成一团,舔完了送过来的一小盘马奶,在毛毯上蹭来蹭去。

    奉书令婢女点上香料,面盆里盛好水,将帐子收拾整齐,服侍自己脱下繁琐的礼服外袍,裙底的绣鞋悄悄换成了大一圈的软靴。然后她就将婢女们遣了出去。这些越南皇宫里娇养出来的女孩子,也许一辈子都没见过别人的血,到时候惊吓起来,只会碍事。

    她盘腿坐在羊皮垫子上,一遍遍地调整着呼吸,一遍遍地梳理着自己的思绪:“一定要速战速决,不能跟脱欢独处太久,免得露出破绽……脱欢,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今天把命送在我手里,只能自认倒霉……哼,谁让你非要抢人家公主?谁让你非要带兵征越?谁让你是忽必烈的儿子?今天我来杀你,也算是给越南了结兵祸,做一桩好事。你们这些高贵的蒙古人,还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莫要到处祸害别家百姓了。”

    这么一想,心里面的罪恶感减轻了不少。想到“高贵的蒙古人”,又突然忆起了另一个死在自己手里的蒙古人,脸上微微一烫,不由自主地将衣襟拉紧了些。

    “脱欢,你肯定不知道,你的亲侄儿就是死在我手上的。他被我杀死在床上,死前一声也没来得及吭。他……”

    她忽然满脸通红,捂住脸哼了一声,觉得自己简直是节操丧尽,和那些毫无礼义廉耻的蒙古人一样了。年幼时那些荒唐不经的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胡麻殿下曾经对她图谋不轨,而今天,把她搂在怀里、灌她烈酒的男人,是胡麻殿下的亲叔父……要是今天也不小心被脱欢弄到床上,她觉得自己完全有资格死后下地狱了。

    脱欢当然不知道这些,就算知道了,大约也不会介意。奉书听到门帘轻响,几个亲兵齐声道:“镇南王来了。”

    奉书心中一凛,立刻甩开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微微抬起头来,随即心中暗自叫了声好。

    脱欢已经醉了,醉得不成样子。他一手拉扯着自己的衣领,另一只手甩开扶他的亲兵,大声将他骂走,摇摇晃晃地迈了一步,用力扶住门框。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迷离,呼吸粗重。

    奉书深深呼吸了几下,安安静静地站起来,立在原处,心里暗暗催促:“走近些,再走近些,别让外面的人听出动静。”

    可是脱欢却固执地不动了,就那么立在门前,直勾勾的盯着奉书,好像在和她较量眼神,又好像在用目光脱她的衣服。奉书和他对视了一小会,脸上就升起一片红云,心里面敲起了鼓,拿不准他的意图。

    脱欢忽然开口了,厉声道:“你、你怎么不哭?”

    奉书浑身一个激灵。

    脱欢的声音却又变得无比柔和了,“你怎么不哭……你的父兄不敢和蒙古人打仗……却敢把你送过来和蒙古人上床……你这样的蛮子女人,我见得多了……第一天……没有一个不是哭哭啼啼的……你呢……你难道不怕……”

    他的声音透着些许狂乱。奉书不由得慌了,心想:“难道是我太过镇定,让他疑心了?是了,我应该害怕得掉眼泪才是。”

    可是脱欢的口气却似乎不像是质问,更像是寂寞的自言自语:“哦,我忘了,你听不懂蒙古话……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没关系,我听不懂……你是不是害怕,是不是恨,是不是想回家,没关系,都说出来,我听不懂……”

    饶是奉书一向镇定,此时竟也被他说得害怕起来,酝酿着泪水,双手在衣袖里紧紧攥成拳头,不知该怎么办好。

    脱欢蓦然大吼:“你为什么不哭!你哭啊!你们女人不是最爱哭吗!只有男人、只有男人才必须忍着眼泪……我、我……我是不是不够坚强……我已经忍够了……”

    他踉踉跄跄地直奔进帐。他双眼通红,脸上竟然全都是泪痕。奉书一时间又惊又怕,呆在当处。下一刻,就被他狠狠地搂在了怀里。

    脱欢将脸埋在她脖颈间,几乎是要将她揉进自己胸膛里,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味道。她吓得惊叫一声,忘了挣扎,即刻就感到了他的眼泪,湿漉漉的一直渗到她的衣领里面。他身上的酒味和汗味毫不客气地钻进她鼻孔里。

    一个大男人的粗豪声音混着哭腔,听起来又是怪异,又令人揪心。

    “大都刚刚来了急报……我哥哥、我哥哥……真金……真金……”他一遍遍地说着那个名字,哽咽得无法继续。

    奉书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地重复道:“真金?”无数错综复杂的回忆一下子充斥入心。太子府、书房、阔阔真、虎牙公主、上都、草原、阿合马、篝火晚宴、摔跤的蒙古武士……

    脱欢喃喃自语,好像在倾诉,又好像在发泄:“我出征之前,还在大都和他约定,回来之后要……要跟他赛马、喝酒……可是他……他却没有等我……病亡、他们说是病亡……他才刚过四十岁……他从小就带着我玩……是他教我喝酒……我、我是喜欢笑他说话像汉人一样酸溜溜的,可我一直是爱他的……”

    奉书再也忍不住,用力推他,失声道:“真金太子……死了?”

    这话是用蒙古话问的,但脱欢丝毫没有在意,一双泪眼神色变幻,时而忿怒,时而哀伤,时而又有些自暴自弃。他在接到急报的时候,身边围着的,都是如李恒般心硬如铁的蒙古汉子。也许只有当着这样一个弱小女子的面,他才有资格袒露自己的脆弱,甚至像小孩子一样,反而慢慢坐到毯子上,寻找着那个异国“公主”的怀抱,偎了进去。

    奉书却也呆了。她毕竟是在太子府里服侍过两年时光,而真金太子虽然非她族类,但相比其他蒙古人,他对汉人的态度实在算不上差。从小到大,奉书的诅咒名单里出现过一个又一个的蒙古人,可是唯独没有过他。她隐隐约约地记起了自己今天的任务,可身体就像魇住了一眼,始终动弹不得,反而竖起耳朵,只想再听到更多的信息。

    脱欢只道身边的“公主”听不懂自己所言,借着酒劲,说得反而越来越畅,“他们说他身体不好……是,自从那一年阿合马被杀,父亲跟他心生嫌隙之后,他的身体就一直没好过……后来查出来,是有个姓杜的汉人算计他……”

    奉书骤然全身滚烫,冷汗直出,重复道:“姓杜的汉人。”他们查出来了?他们有没有抓捕他?他有没有危险?

    而真金的死……算起来,自从当年杜浒设计制造阿合马事件,嫁祸太子、离间太子和皇帝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埋下了苗头。她这么想着,身上慢慢出了冷汗。

    耳边似乎响起了一声爽朗的笑:“草民冤枉,我可什么都没做。阿合马去见他的真主的时候,我正在斜街的酒馆里啃酱猪蹄子就烧酒呢。”

    她心里一酸,抿嘴也是一笑。脑海中的声音忽然又变得冷酷起来:“皇帝和太子都是最亲密的仇家。倘若他俩公开生了嫌隙,哪一次不是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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