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家燕子傍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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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家燕子傍谁飞- 第18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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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却唯恐对方看不出破绽。

    她用力咳了两声,恢复了自己的嗓音,说:“我、我是蚊……”

    可是话没说完,就变成了委屈的哭腔。命悬人手的恐惧和乍见故人的惊喜混在一起,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你是壁虎!你就是……你一说话我就知道……呜呜,我是蚊子……是你在江西遇见的……八年……呜呜,你怎么会在这儿?我以为我做梦呢……当年你、你从惠州走了,我还有东西没给你呢……”

    身边的越兵吃吃笑着,大概是从没见过哭鼻子哭得这么厉害的俘虏。可眼泪一掉下来,她的脸上登时成了一片大花泥,搅乱了所有的伪装。

    那酒窝青年吓了一跳,伸出手,用袖口擦了擦她的脸蛋,随即露出做梦一般的迷惘神情,轻声道:“蚊子?”接着忽然伸出手,去撩她的裤脚。

    奉书一脚蹬开,“干什么!士、士可杀不可辱……”

    那青年这才恍然觉出不妥,不知所措地说:“我那蚊子妹妹,腿上是有个伤疤的……”

    奉书气得又哭又笑,“早褪了!”

    话音未落,便有两个越兵用力一勒她身后的绳索,她被拉得趔趄了两步,接着眼前一黑,□□脆利落地蒙上了一块布。最后,什么人在她后背用力一推,呵斥了两声,大约是让她快走。她再不敢多言,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的地迈开了步子。

    走了不久,便感觉手中的绳子被另一个人牵了过去。壁虎的声音低低道:“不管你是谁,我会让他们先不杀你,一会儿到了营地,你再和我慢慢说清楚。”

    奉书知道壁虎所说的“营地”,便是此前李恒掘地三尺也没搜到的游击队大本营。然而从陈国峻出兵的速度来看,这个营地应该就在左近。

    她见他还是半信半疑,急道:“我就是蚊子!”在脑海中搜寻那些小时候的事,一件件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你教过我打弹弓!”

    身边的人琢磨了好一阵,才说:“你是那个姓文的小姑娘?”

    “是。”

    “你……你不是在惠州……”

    “早离开了!”

    “那你这几年都在哪儿?你怎么会来这儿……你来做什么……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杀人的本事?”

    奉书忽然焦躁起来,冷冷道:“你这是审我呢?”

    说着大步迈出,却忽然让壁虎一把拽了回来。只听他低声道:“别乱走,会没命的。”

    奉书突然明白了,自己正在“七日瘴”的空隙中穿行,心里面不自觉地乱跳,想起了此前元兵中的各样传说:某个斥候小队被派去探查穿过瘴气的路线,结果一个人也没有回来;某千夫长的队伍在丛林里迷了路,突然间阴风大作,一阵漆黑的雾气袭来,等到阳光重现,队伍里一半的人已经皮销骨烂地死在了原地,可是近在咫尺的另一半人却完好无损;脱欢的一个亲随不信邪,全副武装,在瘴气里穿行了一圈,回来之后,四处夸耀。脱欢因他稳定军心,赏了他一大坛美酒。可是不多不少七天之后,那个亲随却被发现暴毙在了帐子里,口中还有没咽下的酒液。

    她不敢再多说话,乖乖地跟着前面人的脚步行进。

    兜兜转转,似乎一路都在下行,脚下是湿泥、败叶、小溪、动物尸体,最后是生满苔藓的岩石。周围有时是嘈杂的虫鸣鸟叫,有时却寂静得仿佛坟场一般。空气则越来越潮湿,奉书没过多久就汗如雨下,浸进身周的粗麻绳里,好像针扎般疼。呼吸渐渐不济,腿上就像灌了铅一样。

    最后,她被推进一排朝下的阶梯上。周围人声渐喧,伴随着嗡嗡的回音,脚步纷杂,不知有多少人在来回奔波。她感到有人解开了自己的绑缚,手上却随即被铐了一串冰冷的铁链子,把她栓在了原地。

    突然,眼前的黑布被撩去了。奉书立刻闭紧眼睑,却没看到预料中的、刺眼的阳光。

    她睁开眼,呆了。自己竟然身处一个巨大的洞穴之中。上都皇宫里最庞大的宫殿,此时也都相形见绌。洞穴正中是几座高耸的钟乳石柱,周身重重叠叠覆盖着蕨类、棕榈和爬藤。洞壁布满泥泞,水流汇集成小溪,潺潺从她脚下流过。形态各异的石笋遍布其中,好像一个个沉默的巨人。

    一道光柱犹如瀑布般注入洞穴,投射出着璀璨的矿石的微光。

    几千个越兵正生气勃勃地排队矗立。干燥的平地上整齐地堆放着兵器、甲胄。几件明显是蒙古式样的刀枪、盔甲被胡乱堆放在石笋下面。

    奉书又是敬畏,又是害怕,只觉得天底下最不可思议之事莫过如此,口中有千百句话想要问出来,然而看着眼前那个犹带稚气的脸,想起小时候大家一起吃苦、流浪、打弹弓,只觉得恍若隔世,突然忍不住嘿嘿嘿地连声傻笑起来:“壁虎哥,你、你怎么没跟我说过……哈哈,你是越人,是不是?你……嘻嘻嘻……”

    壁虎奇怪地看着她,眨眨眼睛,摇摇头,突然也嘻嘻嘻的傻笑起来,那笑声和小时候如出一辙。

    两个人就这么对着傻笑了好久,几百几千句没问出来的话,都化作笑声飘走了。周围经过的越兵奇怪地看着他们,好像在看两个演错了戏的杂剧艺人。

    奉书再也忍不住,一头扎进他怀里,抱住他的腰,边笑边流泪:“真好玩,真好玩……”

    忽然她余光看到一队士兵匆匆奔来,七嘴八舌地叫道:“老大,万劫那边回话了!要调咱们的兵力!”“下一步怎么办?”

    是汉话!奉书回头一看,不觉泪流满面,只觉得宛在梦中。

    兽带、黑履、红笠帽、铁网裙,虽有破旧拼凑之嫌,然而都是不折不扣的故宋军人的服色。这副打扮,奉书自从十岁以后,就再也没见过。而现在,这些构成她无数回忆的故国衣冠,在万里之外的异域土地上死而复生。

    壁虎脸一红,拍拍奉书肩膀,转身大步上前,在为首的宋兵肩膀上重重一拍,笑道:“那就去!去万劫!让鞑子们长长记性,咱们大宋的子弟兵还没死光!”

    一列宋兵齐声叫了声好。

    奉书心神一震,不由自主地想扑到那些宋兵面前,刚走了两步,就被手上的铁链扯住了,疼得她皱了皱眉头。

    她茫茫然看了看壁虎,又看了看周围,呆呆怔了许久,忽然叫道:“赵忠!你就是赵忠!”

    就是那支让李恒不断头疼的游击队的领袖。奉书第一次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就隐隐觉得那不像个越南名字。甚至,像一个假名。

    壁虎被她突然的大喊吓了一跳,然后咧开嘴笑了,神情有些小小的得意,说:“是……也不是。”

    他告诉奉书,崖山之后,逃亡到这里的宋人成千上万,和越人联合组成了军队,队伍里有十来个将官,分散在越南各地,对外联络时,都统一用“赵忠”的名字。

    奉书恍然大悟。难怪,难怪“赵忠”那样神出鬼没,前一刻在红河河畔,后一天又在升龙城外,然后又像长了翅膀一样出现在归化寨……将脱欢弄得头昏脑涨。

    “那你……你又是谁?”

    壁虎犹豫片刻,脱下斗笠,走到奉书面前,正色一揖,说:“涿郡赵孟清,见过文姑娘。”顿了一顿,看了看奉书一身的蒙古军装,终于又忍不住,说道:“如果你现在还姓文的话……或者,你早就换了什么旁的名字?”

    奉书喃喃道:“涿郡……赵孟清……你是……大宋宗室子弟,孟字辈,对不对?难怪……难怪你以前从来不提你的名字……”

    赵孟清摇头笑笑,简略地说:“早就被不是什么皇亲国戚了,靖康之变以后就没封过爵位。十年前,家乡被围,守将降元,为了讨好蒙古人,把我家的女眷都抓起来献了上去,男丁都杀了,只逃出我一个。”

    奉书点点头,想安慰几句,却又觉得什么都不必说了。小时候那些早已尘封的记忆一点点出现,那时候不得解答的疑问,也一样样接上了榫头。难怪他会骑马,会武艺,还喜欢刻意用粗话来掩盖他不同于布衣百姓的言谈举止。难怪他说,永远也不会在鞑子手底下做事,惠州容不下,他就去别处。

    难怪他会出现在这里。蒙古的地盘一点点扩大,他也只好一点点向南迁徙,直到来到这个尚未受到侵略的异国。

    可是当奉书想再问个清楚时,赵孟清却被陈国峻召去了。她远远地看到,赵孟清见到陈国峻,只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晚辈对长辈的揖礼,并没有像其他越南人那样跪下参拜。

    而她此时才看清,陈国峻除下了头盔,却只是留着齐肩短发,勉强扎成个髻子。她从没见过这样打扮的越人,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陈国峻在询问着什么,口气严厉,不时朝奉书瞟上几眼。赵孟清不断小声回答。陈国峻的声音却越来越大。最后,赵孟清跑回到奉书面前,绷着一张脸。

    他劈头便问:“你是不是杀过大越的士兵?”

    奉书知道自己决计瞒不过陈国峻的火眼金睛,狠下心,点点头,老老实实地答道:“他们要去炸火药库,我不阻止,自己也没得活。”

    赵孟清没想到她承认得这样干脆,怔了一怔,叹道:“蚊子,蚊子,真想不到你居然敢杀人……是蒙古人让你做的?”

    奉书浑身一冷,忙道:“不是!”

    赵孟清摇摇头,显然不太相信她的话,“你怎么这么傻……你知不知道……”

    奉书苦笑,一只手抠着石壁上的湿泥,慢慢说:“我知道,我全知道,我认栽。兴道王要杀我,那是他的军法,你是劝不住的。只是烦你和他说一下,请他以后好好打仗,谁都可以放过,就是别让李恒活着回去,否则我做鬼也要让他不得安生。”

    赵孟清一惊,失声叫道:“李恒?为什么?你、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奉书明知自己眼下命在旦夕,却还是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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