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别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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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别夜-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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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能相互陪伴。他在看书,她在研墨,风里是他衣袂里的苏合香。
    白天的一切混乱到得此时好像全部都无足道了。她忽然觉得他是那样勇敢的少年,如果不是他一定要耍赖,她或许永远也不会发现,其实,她是真的不愿意离开。
    只是他和仲隐这场戏,未免演得太真了……
    真得让她不能相信。
    顾渊侧过头来,看到薄暖已是昏昏欲睡,不由嗤笑,“累了么?”
    薄暖一手撑着头,声音散漫地道:“陛下在梁国时,过了夜半总要睡的。现下都鸡鸣了吧……”
    顾渊失笑,“怎么可能!”双眸又微微眯了起来,眸光灿灿,“‘女曰鸡鸣’,你在催促朕?”
    她怔了一怔,她催促他……作甚?然而听他说到《女曰鸡鸣》这首诗,她的脸倏地一下蹿得通红,别扭地转过了头去。
    顾渊却不看她,一边批着奏简,一边促狭地念诵着:“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
    她低声道:“周夫子说了,这是贤良夫妇相互劝诫,没什么意思。”
    “是么?”顾渊低低地笑了,“朕记得你过去最善歪解诗书,怎么这篇就听夫子的话了?”
    “我没有……”
    “女人说:快起来,鸡鸣啦!男人说:还没呢,才刚到旦时。女人说:你且起去看看那夜空,晨星都亮啦……”
    薄暖回过头来,看见他一双眸子,正灿烂得像那天明之际孤独的星,笑意在其中流转,仿佛夜空也随着一同旋转一般。她顿了顿,心中默默念着这首诗。
    子兴视夜,明星有烂。
    有这样的星空,谁还愿意贪睡呢?
    ——她突然一凛,“陛下又开玩笑!”
    他正色道:“我何时开玩笑了?”
    她道:“这首诗说的,分明是,分明是起床……”她满脸飞霞,“并不是入睡啊!”
    他大笑起来,半晌方停,仔细地注视着她,“阿暖,你到底是聪明的,还是傻的?”
    她嗫嚅:“我寻常总不傻的……”
    “是啊。”他深深吸了口气,“你寻常聪明得过分了,偶尔傻气一下,朕还觉得有趣。”转过头去,“你明日先回府上,等着朕来娶你。‘天子娶妇,当明慎聘纳’,是不是?”
    薄暖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了。总之她醒来的时候,竟然是躺在宣室殿的雕龙大床上,惊得她一下子坐起了身,围屏外立刻有宫婢恭恭敬敬地道:“女郎早,可需奴婢服侍女郎起身?”
    “不必了。”她稳住了声线,低头,发现自己外衣都没有除,就这样囫囵睡了一夜,心中舒了口气。她心乱如麻,仍强迫自己去思考如何应对眼下局面,一边有条不紊地洗漱沐浴,更衣用膳……
    没有看见顾渊。
    她问那宫婢:“今日可有早朝?”靖廷五日一朝,她记得今天不是朝日。
    “回女郎,今日是特朝。陛下要册封女郎,命今日朝议。”
    她惊得险些摔了银匙,终归是端住了,没有在下人面前露出破绽。她所熟悉的顾渊,确实是即说即做、雷厉风行的性子……昨日刚下了诏书,今日就要议她的尊位;那是不是明日就要授印册命了?
    他做得这么快,好像生怕慢了一步,她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子临……一向是个有决断的少年。她将银匙一下下漫无目的地在漆碗里画着圈儿,一边的宫婢轻声报说:“女郎,陛下给您留了一封书。”
    她拿过来拆开,只是一方木牍,被他包了好几层封检,仿佛十分机密似的。木牍上的字迹冷硬而锋锐,墨痕犹新,像冷雨过后檐下的水滴——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这样大胆的话,这样热烈的话……是啊,他一向是这样无米需 米 小 说 言仑 土云所顾忌地横行在她的世界里的,他从来不隐藏。
    他从来不知道她的小心翼翼是多么辛苦。
    他只会把自己所能给她的全都给她,他高兴这样做便做了,他说要与她白头偕老,还毫不在乎地拿曾经送她的玉佩和白雁来戏谑她……
    她伸手轻轻触碰木牍上的墨字,低低骂了一句:“无耻!”可是长睫一颤,竟落下一滴泪来。
    大正元年三月七日朝议,册广元侯女为婕妤,赐居未央宫宜言殿。
    朝堂上吵吵嚷嚷的唾沫星子烦得顾渊径自往廷尉狱去了。一道道牢门打开,顾渊皱着鼻子走了进去,看见仲隐正翘着腿抓饭吃。
    顾渊都不愿意往里走了,“莽夫。”一声冷哼。
    仲隐抬起头来,看见是皇帝陛下一身崭亮黄袍,挺拔地立在这黑暗的地方,咧嘴一笑,眉宇桀骜,“怎么,还是来了嘛。”
    顾渊道:“朕只是来告诉你一声,阿暖如今是朕的人了。”
    仲隐面色一变,倏忽抢至牢门前,顾渊又往后退了一步,“什么意思?”
    顾渊冷笑,“她是个实心眼,为了救你,把自己卖进来了。”
    仲隐一怔,旋即摇头,“我不信。我跟她没有分毫交情。”
    “你跟她没有分毫交情,不还是为了你父亲的前程去向她提亲了么?”顾渊冷冷地道,“仲隐,朕真是高看你了。只逞小智,胸无大勇。”
    仲隐歪着脑袋,笑睨他:“那陛下说说看,怎样才是大勇?要像陛下这样忍辱负重多少年,才算是大勇?”
    顾渊静了片刻,复道:“她来找朕,是劝朕善待老臣。”
    仲隐道:“我父亲?”
    顾渊点了点头。
    仲隐张了张口,“我父亲——我父亲曾经和薄氏——”
    “不错,你父亲不知弹劾过薄氏多少本子,天下人都知道仲家与薄氏不对付。”
    “那她还为何——”
    “她很久以前骗过朕,她说自己与薄氏毫无干系。”顾渊慢慢道,“如今朕却在想,她或许没有骗朕。她身上流着薄氏的血,可是她心里到底向着谁,没有人知道。”
    仲隐挠了挠头,“总之她劝你善待老臣没有错。”
    “今日朝议,朕已封她为婕妤。”顾渊笑了笑,“说起来,还真要感谢你的顺水推舟。”
    仲隐看他一眼,年轻的君王,虽然羽翼受制,却仍是满怀信心的样子。仲隐轻轻叹了口气,“我并没有顺水推舟。陛下知道,我是真心想娶她的。”
    “朕知道。”顾渊已举足离去,飘来的话音里犹带着笑。仲隐听见他对外间的廷尉吩咐了一句:“放他回家,闭门思过。”
    仲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黑暗之中,一切都虚妄得不可辨识。他却看见了一双眸子,带着氤氲的雾气,配在一张优雅美丽的容颜上,便平添了几抹哀愁。

☆、第35章 顺水推舟

诏书特下,中常侍冯吉慢慢收拢了帛书,道:“请女郎先回府待命,宫中还需准备些时日,便会接女郎入宜言殿来了。”
    薄暖打量着这个波澜不惊的老宦官,想起顾渊曾经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怎么如今还留他在身边?她行礼接旨,便随冯吉往宫外去。
    然而还未走出宫,半途上却被太皇太后身边的郑女官截住了:“太皇太后请女郎往长信殿叙话。”
    薄暖觉得自己好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迈得很不真实。宫墙很高,暗红色,有斑鸠自墙后窜出头来,扑腾着笨重的身子飞往那青灰色的天空。虽然飞得很低,但也已然比她要自由得多了。
    长乐宫位于未央宫之东,殿阁林立,簇拥着中间的长信殿。薄暖迈进去,低头只能看见云水纹的黑砖,在她衣裙下若隐若现。面前就是这个王朝最高贵的女人么?就是带给她和她全家无上尊荣的女人么?她在权力中心已经坐了近三十年,她突然召见自己,是要跟自己说什么呢?
    薄太皇太后看着这严妆正服的女孩谨小慎微地朝自己一步步走来,眸光愈加深了。本来薄氏女儿甚多,并不见得一定是她;但一来她的父亲是薄安,是帝王师,二来她与皇帝有旧,皇帝二话不说扣她在宫中册封了她,那便自然是一千一万个顺水推舟。
    “阿暖,是吧?”薄太后微微笑了,挥手屏退旁人,一脸慈爱地去拉她,“不必行礼了,都是自家人,没的生分。”
    薄暖被她拉到了席前来,安静敛首。薄太后端详着,这副容貌生得端丽大气,看相是个镇得住中宫的,只是一双凤眼微微上扬,未免美得太过,倒似祸水。然则这性情,沉默得过分,半天也不说一句话,看起来战战兢兢的,也不知是沉闷稚拙还是深藏不露?
    “老身听闻阿暖昨日宿在宣室殿里?”寒暄了几句,薄太后单刀直入,眼角犀利地抬起。
    薄暖好像早已预料到她会如此发问,静静回答:“是,孙儿前些日子入宫有事,孰料后来宫门关了,不得已只好宿在宣室殿。”
    薄太后笑起来,“陛下那副花花肠子,你倒不必瞒我。他耍了些手段赖着你,是也不是?”
    薄暖脸颊飞红,“陛下也不是……”
    “阿暖啊。”薄太后轻轻拍拍她的手。年轻人的手莹润白皙,不似她的,已枯槁成橘皮。“你与陛下也算青梅竹马,陛下还未选采女,便先纳了你入宫,来日不论陛下还有了谁,都横竖越不过你去——你心中当有个底。”
    这话的意思,是保她做皇后了?
    薄暖的手心一颤。太后感觉到了,抬眸,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的表情。她于是掩了眸,摆出一副木讷无知的样子,轻声道:“孙儿省得了;然而孙儿曾入奴籍,陛下也是太抬举孙儿了……”
    “你如今是广元侯的嫡女。”薄太后长眸微凝,“再没有比你配陛下更名正言顺的了。”
    她俯下身去,“是……孙儿明白了。”
    脸都红透了,心跳却一拍拍地慢了下来。她安静地等待着太后后面的话。
    “阿暖,你是薄家的女儿,纵然你父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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