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倾秦王心:疑是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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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倾秦王心:疑是故人来-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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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登基以来,我比从前更为繁忙,天下政事悉决于我,焉得轻闲?

除去细脆的展收竹简之声以及极轻微的研磨声,室内一片安静。

我不时从奏章上闪眼看向身边之人,她就坐在我的身旁,安静为我研磨。

我一时心满意足。

自投毒事件后,我将姬梅接到了长杨宫。

政事随着王贲攻齐的步伐变得愈益繁重,我已不能每日去庆元宫探视她,虽然参与投毒之人已被我尽皆处死,但我依然不能放心地让她独自留在庆元宫,留在我目所不及之处,我不能保证不会再有因妒成恨的女人对她下毒手,天下最毒妇人心,女人发起疯来,甚至比男人更为可怕。更何况,她在那里会想起那个孩子,于是,我派人将她接来长杨宫。

如此,除却上朝听政,其余时间里我均可看到她,守着她,保护她。

她沉默地接受了我的安排,沉默地来到长杨宫,沉默地伴在我身边。

她还是不能说话。

我不知道她的嗓子何时会好,有时我想若是她的嗓子从此不能恢复,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起码她现在不会再象失声前那样不时冒出令我火冒三丈,大煞风景的话来,起码她现在会安静听我说话。

若我在处理公务,她亦会安静待在我身旁,或为我传递奏章,或为我研磨,或者什么也不作,静坐沉思。

也许是口不能言的缘故吧,自失声后,她经常陷入沉思,就象现在这样。

“想什么呢?”我卷起一份刚刚批好的奏章,轻声问她。

她似未曾听见,依旧保持着原有姿势,恹恹地坐在软垫上,微垂了头,双目失焦地直凝地面。

我皱眉,拉过她的双手握在手中。

“想什么呢?”我加大的嗓音。

她似猝不及防,双睫轻眨,人也跟着轻颤了一下,抬头望我,目光迷芒,片刻后才渐至清明。

她怔怔地看我片刻,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又把眼垂下去。

我不是三岁孩童。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我伸手托起她的下颔与我平视。

她静静地望着我,眸中,忧伤和着水色渐现,稍顷,她移开目光看向案上。

我会意,转手取过一支毛笔,放在磨盒里蘸了两蘸,又把笔头按在磨盒边缘抹去多余磨汁,复又取过一张素洁白绢,一并递给她。

她伸手接过,提笔写下几字,然后将白绢掉转过来给我看。

我直直盯着手中的白绢,绢上清秀字迹浓黑如夜——还燕。

还燕?还燕!!

她即或口不能言,却依然有本事瞬间点燃我的怒火。我只觉周身霎时如坠冰河,怒意伴着哀伤一刹由心底狂蹿而起。

“想让我放你回燕国?”我微眯了眼睨着她。

她看我片刻,微一点头,神色淡定。

“你忘了吗,燕国早就不复存在了?”我盯着她的眼,一字一句道。

闻言,她微微一颤,眼中恨意乍现。

“恨我是吗?”我自嘲一笑,“恨吧,我不在乎。不管你怎样恨我,我都不会放你回去,”我深吸口气,“今生今世你不要再想踏入燕地半步,我再说一遍这辈子你只能待在秦国,待在咸阳,待在我身边,除此之外,你哪都不能去!”我深深地望着她,一字一句道,“听明白了?”

她直直地看着我,眼中波光流转,半晌,将白绢从我手中轻轻取回,再次下笔。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

我看着手中的白绢,气极冷笑,心一抖一抖地疼。不错,咸阳宫中美女如云,只要我点下头,会有更多的“彩云”飘进来。可是,可是你不明白我的心吗?你懂,我知道你懂,既然懂,又为说这样的话来伤害我!”

“为什么?”我冷冷咬牙,抓牢她的胳膊,“为什么总是要激怒我,总是无视我对你的心意,以前如此,现在也是这样,你不懂我的心吗,不懂吗?是不是要我把全咸阳宫,不,把全天下的女人都杀光了,你才会明白,才会相信,纵然咸阳宫中美女如云,我只在乎你一个,只要你一个!”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我望着她,悲怆冷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这样的答复你满意了吗?满意了吗!啊?!”

在我对着她大呼小喝的时候,她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眼中的水气越聚越多,最终夺眶而出,滚滚而下。

我的心因了她的泪霎那柔软,她是我的克星,我对她永远无能为力。

我轻叹口气,抬手为她拭泪,“不要再说回燕国,不要再说那样的话,永远不要。”

她忧伤望我,泪,似乎永无穷尽。

从此以后,她果真再没“说”过要回燕国的话,她根本什么话都不“说”了,每日里只是沉默地待在我身边,或安静研磨,或怔忡出神。

有时,我觉得面前的女人不再是我所熟习的姬梅。我所熟悉的那个燕国公主冷傲出尘,美丽娇弱的外表下时现锋芒;眼前的女人,不过是具与姬梅长得极为相象的行尸走肉。

我深知这一切都是那次投毒事件的后遗症。那孩子的死,她的嗓子,宫廷的险恶,让她感到孤单,恐惧,让她更加思乡。然而,思乡却不得归,所以她痛苦,她绝望,这痛苦与绝望最终潜移默化为今时的麻木。

我懂,我全都懂。

可是,就算我懂,我亦无能为力。我既无力让那孩子活过来,也绝不会放她回燕地。

所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痛苦中煎熬,憔悴。

要怎样才能让你快乐起来,我的梅花。

第46章 第二十五章:宫帏深处(1)

姬梅

赵政给那几个御医的期限是十日,他要他们在十日内治好我的嗓子。

可是,就算他是号令天下,拥有极权的皇帝,却依然无法让我的嗓子在他规定的期限内复声。

为此,他大发雷霆,气得要杀了那些御医,被我阻止。

我“告诉”他,若他杀了那些人,即便有朝一日我重拾旧声,也绝不会再与他说半句话。

他看着我,沉默良久,然后他说,“随你吧。”

他真的没有杀掉那些御医,因为,那些人依然会每天定时出现在我而前,对我进行例行诊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嗓子不见任何起色,我慢慢地接受并习惯了这种无声的生活,赵政似乎亦然。

我发现自我失声后,我和他的关系较我失声前要融洽许多。

想想以前,只要我一开口,过不了多久他便怒气冲冲,青筋暴跳,我们之间的见面多以不欢而散告终;倒不若现在,只有他一人在说,而我只要偶尔用笔在绢上写下简短答复,或是点头,摇头,即可。

若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倒也未尝不是好事。

后来他将我接到了他的长杨宫,他说他现在有很多事情要忙,不能经常来看我,但见不到我又不放心,故而,他要我搬去长杨宫与他同住,当然,是住在两个不同的房间里。

自小昭夭亡后,我时常会出现幻听,不时会听到孩子的哭声,或白天,或夜里,或梦里,或醒时,那哭声听起来很象小昭。心,郁郁不乐。

所以,当赵政要我搬去长杨宫,我并无异议,也许换一个新环境,我的精神状态会好些吧。

再者,长杨宫也好,庆元宫也罢,不过都是囚禁我的牢笼,所以,住在哪里又有何分别?

赵政从未对我提及他如何处理的投毒之事,只是在我苏醒后的某一天淡淡对我说,那些参与害我的人再也不会伤害我了。

再也不会伤害我了?以我对赵政的了解,我深明此话含义——那些人定然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当年不就是因为丹哥哥派了荆轲来刺杀他,才招致了他对我们燕国摧天毁天地攻击,才招致了丹哥哥的惨死,燕国的灭亡,以及我现在的俘囚生涯吗?

我想,不,我断定,那些人必定死得很惨。

不过,他们也确实该死,倒不是因为他们对我如何,说实话,我倒巴不得死在那次投毒事件中,这样,我就不必再纠结于国仇难报,仇人难恨的尴尬境地。

我只是恨他们不该连一个小孩子也不放过,小昭何其无辜,为什么要伤害他?

想起小昭,我不免心生愧疚,心痛如绞,若不是我多事将他接来庆元宫,他此时应该还好好地活着,就算居住环境差一些,就算还是要受到兄弟们的欺侮,但至少,他现在还活着。

说起来,倒是我害了那孩子。

小昭,姑姑对不起你。

宫帷深处是罪恶,是明里暗里的勾心斗角,是有声无声的撕杀,是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无休争斗,男人如此,女人亦然。

哪怕你并无伤人之心,却无法阻止别人的害你之意,而这所有的斗争不过是为了得到两样东西:一个位置和一个男人的宠爱。

男人们要前者,女人们要后者。

为了得到万人中央的那张宝座,男人们可以弃人伦亲情如敝履;为了得到宝座上那个男人的宠爱,女人们可以毒过蛇蝎。

只是天地无极,人生不过鸿爪雪泥,白驹过隙,这之后呢?

这之后,万事成空,所有种种不过露电泡影,镜花水月。

所以,何必?

何必。

何必!

他的登基大典已过去很久,我却仍会不时想起,每每思及,必心潮激荡,意绪难平。

那天,我站在殿下,远远地望着他。

第47章 第二十五章:宫帏深处(2)

望着他身着玄色大礼服,庄严沉稳地拾级而上,望着他在礼仪官的引导下举礼,加冕;望着他在礼成后志得意满地站在殿前祝酒。

我望着他,他的脸渐渐变得模糊,耳中的欢呼渐不可闻。

我看见丹哥哥酒醉后沉痛地对我诉说国势危艰;我看见自己随着父兄狼狈不堪地远遁辽东;我看见丹哥哥对我说已派了荆轲去刺杀秦王时兴奋又难掩悲伤的脸;我看见自己听闻丹哥哥被父王缢杀后失声痛哭;我看见国破当日母后在我怀中溘然长逝恨意扭曲的脸;我看见至秦途中的断壁颓垣千里荒烟;我看见与他在雪中初见,他暗涛汹涌的眼;我看见上林那夜他被我咬得鲜血淋漓的脖子和他脸上可爱的雀斑;我看见他无比郑重对我说世间只有一人配得上他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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