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倾秦王心:疑是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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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倾秦王心:疑是故人来-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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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年前,那个我一直努力遗忘,却注定永远也无法忘却的噩梦之日。

那一年,我二十四岁,亲政不过二年。

那年秋天,我遵循祖制去雍城郊祀,也顺便去探望住在那里的秦国国母——我的母亲赵太后。

郊祀过后,我同母后在大政殿欢宴。宴中,我起座更衣,不想在殿外遇到了中大夫颜泄,颜泄一见我,就跌跌撞撞地奔过来,扑嗵一下子扑跪在我脚前,一边不住叩头一边大放悲声,嘴里还不停地叫嚷着“死罪”,“死罪”。

说实话,我当时多少被他吓到,转瞬意识到定是出了大事,不然不会让素来以持重著称的颜泄如此激动失仪,我不动声色地叫他起来,把他带回了我在雍城的离宫蕲年宫。

果然不出我所料。

颜泄告诉我,当我和太后在大政殿宴饮时,包括他在内的一干大臣也和服侍太后的宦人长信侯嫪毐在配殿饮酒作乐。席间,他与嫪毐因赌博的输赢问题起了争执,嫪毐当着众人之面,公然叫嚣:吾乃今王假父,尔贼人之子,焉敢与吾抗礼!”

我定定地看着跪在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声泪俱下的颜泄,只觉浑身血液如岩浆般翻滚沸腾,如脱缰野马般在血管里横冲直撞,心头象关了一只随时要破柙而出的怒兽。

假父?!

一个小小阉奴竟然胆敢宣称自己是国君的假父!真是活腻了!

不对!我突然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细细回想,嫪毐看上去并不若一般阉人阴柔细弱,相反,他的身形倒较普通成年男子更为高大壮硕,他的嗓音听上去也象是刻意装出的尖细,却又隐隐透出成年男子特有的浑厚。

难道——难道他并非真阉?

可能吗?

不可能吗?

难道他与母后之间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能吗?

不可能吗?

我想起,当初就是母后在我面前极力为嫪毐美言,又力劝我为嫪毐封侯,还是母后,对我说不喜咸阳,带着嫪毐搬去了远离咸阳的雍城故宫。当初,我还百思不得其解,母后一向在咸阳住得好好的,为何突然就要移居雍城。现在想来,大概是母后为了避人耳目,为了更自在地与那个假阉风流快活吧。是了,每次我来雍城探望母后时,都见她与那阉奴形影不离,举止亲密。

母后!我咬牙切齿。

等等,我怎么忘了他——丞相吕不韦!不是他把嫪毐推荐给母后的吗?若嫪毐并非真阉,吕不韦又怎会不知,也许这一切根本就是他一手策划,绝对有可能!

当初不就是他一手策划了让我的父王从一个不受先王重视的质子最终成为万众瞩目的秦国太子吗?那般难如登天之事他尚且游刃有余,况这等使人冒充假阉的小把戏!

看来,骗我的不止母后一人!

我越想越气,若我猜测的一切皆为属实,母后你置秦国历代先王的颜面于何地?!你置政儿的颜面于何地?!你又置你秦国国母的颜面于何地?!

若我所猜测皆为属实,母后,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不,是你们!你,嫪毐,还有那个卫国奸商,以及所有与此事牵连有染之人,绝不饶恕!!!

没有人可以欺骗我,没有人可以玩弄我于股掌之上而不必付出代价,没有!很快这件事就会水落石出,很快我就会知道,究竟是那阉人一时酒后失德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言辞,还是我一直被人当作傻子愚弄,很快就会见分晓了。彼时,我倒要看看长信侯的胯下到底长没长那串男人该有的物件!

灭顶的愤怒和耻辱令我浑身发抖,周身的每个毛孔都呼号着无以复加的愤怒。我即刻秘密发出兵符召驻扎在岐山的大将桓齮,命他速来雍城擒拿嫪毐。

孰料,消息泄露。

在桓齮大兵到来之前,嫪毐率先采取了行动。他先是用母后的太后印玺假冒我的国君印玺号令守卫雍城故宫的士卒,并率领他的门客,僮仆,打着蕲年宫生乱,平乱卫君的幌子,于第二日中午兵围蕲年宫。

蕲年宫有贼?笑话!寡人身边最大的乱臣贼子就是你这假阉!

接到嫪毐兵犯蕲年宫消息的一瞬间,我心中刹时雪亮,即便不用验看,我亦可断定嫪毐绝非真阉,而母后与他必有奸情。看来,这许多年来,我的确是被人当作痴人愚弄了,而这其中就有我的生身之母——我最爱的女人!我的母后!!

心似被乱箭贯穿般,痛不可抑,若非强提精神,我只怕早已气至晕厥。

兵围蕲年宫?想弑君篡位吗?就凭你个市井混混?你也真敢想!

我记得那天天气极好,万里无云,和风习习,而我的心中却如秋江怒涛,穿空崩云。

我在一众臣子和宦人的簇拥下登上蕲年宫中高台,放眼望去,宫外黑压压的甲兵一片,士兵手中的金戈在骄阳的照耀下,折射出此起彼伏的刺目光芒,晃得人眼生疼。

我的心更疼。

母后,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政儿的吗?

我轻笑,怪不得我了。

我向着宫外的士兵高声断喝,问他们为何公然冲犯王驾。

“长信侯说蕲年宫生乱,大王有难,他命我等前来救驾!”下面有人应道。

“对,我们是来救驾的!”

“我们是来保护大王的!”

下面的士卒七嘴八舌道。

很好,这正是我想要的回答,看来他们只是被嫪毐蒙蔽,并非真心背叛于我,他们的心还是忠于我的。

“你们上当了,”我尽声高呼,“蕲年宫中不曾有乱,长信侯乃是要利用尔等犯驾,他要谋大逆!长信侯才是乱臣贼子!”

此言一出,下面顿起骚乱,一部分士卒当即散去,更多的则是倒戈与嫪毐的死党打斗起来。

这还不够!我看着下面的战况冷哼。

我再次向着宫外振臂呼喝,“有生擒嫪毐者赐钱百万,杀死嫪毐者赐钱五十万;杀死逆党一人者,赐爵一级。”

众赏之下必有勇夫,果是至言,此言一出,我身边的随从和宦人们也打开蕲年宫的宫门跑出去与逆贼搏杀,就连蕲年宫附近的百姓得了消息也跑来勤王。

嫪毐的手下很快伤亡惨众,嫪毐望风而逃,途中恰遇桓齮救驾大军,当场就缚。

平息了嫪毐的叛乱后,我率众人来到大政殿,在密室里搜出了两个孩子——两个和我经由同一个肚子来到人世的孩子,我的母亲,秦国国母和一个“阉人”的杰作。

母后跌坐在不远处的地上,垂着头,披头散发,身体剧烈地战栗着。

怕了吗,母后?现在才知道怕了吗?当初你把印玺交与那贼人同他合谋加害政儿的时候,你有没有想到会是如今的结局?

母后,是你不慈在先,那就别怪政儿不孝在后了!

我冷冷地睨着生我,养我,又背叛我的女人,恨恨传令,把那两个小畜生装进麻袋,就地掼杀。

那两个小畜生被塞进麻袋前,向着母后大哭大叫,寻求着母后的蔽护,母后应声抬头,看看他们,又看看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她在求我,她在用她的眼神求我。

我的恨,在她无声的哀求中瞬间达到顶点。

你可怜他们,那我呢?我又算什么?!

为了掩饰奸情,你默允嫪毐假传王令攻打蕲年宫之时,可曾有想过我的安危?可曾有想过我也是你怀胎的亲生骨肉!

士兵们将那两个小畜生塞进麻袋,扎紧封口,一遍遍高高举起,又一遍遍狠狠掼向阶下。

麻袋第一次落地后,里面传出两声童稚的惨叫,第二次变成了细弱的呻吟,第三次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没有惨叫,没有呻吟,没有蠕动,什么都没有。

但是在我宣布停止之前,士兵们还是一遍遍地将麻袋从地上捞起,举过头顶,又一遍遍地奋力掷在地下。

麻袋上很快现出血色,随着士兵们一遍遍地摔打,血色越来越深,面积越来越大,最后,整条灰色的麻袋变成了暗红色的血袋,地上是一大片刺目的殷红。

冷眼看着一遍遍被高高举起,又高高落下的血色麻袋,冷眼看着地上刺目的腥红,冷眼看着面前体若筛糠的女人,漠然听着麻袋落地的一声声闷响,我的心中升起一股复仇后的快意!

没有人可以背叛我!包括你,我的母后!

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

很久以后,我扬了扬手,一切归于沉寂。

母后坐在地上,呆呆怔怔地望着地上那两条血色麻袋,一动不动,一声不吭,若不是她的身体一直剧烈地抖个不停,整个人活似木雕泥塑。

她的牙齿生生地咬进了下唇,血顺着她的下颔滑下她曲线优美的脖颈,如同地上那片红,刺目惊心。

看了那两条麻袋许久后,她木然转脸望我,眼神空洞、麻木又陌生。

我冷冷地回视着她,心象被人戳了个洞,空荡荡地疼。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彻底地失去了我的母后;同样,我的母后也失去了我,她仅存的亲骨肉。

事后,我将嫪毐车裂,夷三族;将其死党二十余人枭首;其宾客舍人罪轻者没入宗庙为宗庙取薪者;罪重者近五千人夺爵迁蜀,徙役三年。

削夺母后国母称号,与之断绝母子关系,减其俸禄,令其迁居棫阳小宫,并派重兵把守,母后不得出,外人不得入。

后来,屡有臣子进谏,请求我将母后迎回咸阳,为此,我先后杀掉了二十七名大臣。直至后来,为了堵住六国人讥我不孝之口,我才将母后重又迎回咸阳,置于甘泉宫。

屈指算来,母后被迎回咸阳已有十四年。

十四年倏忽而逝,叹流年匆匆!

十四年来,我从未踏入甘泉宫半步,我恨她!恨她的淫荡,恨她带给我的耻辱,恨她对我的无情。

而现在,我就站在她的寝殿之外,只要推开面前这扇门,只要推开这扇门,我就可以再次见到那十四年未曾谋面的女人——那个令我恨之入骨的女人。

可是,此刻,我突突乱跳的心中不断涌起的又是什么?是激动?是渴望?是思念?还是什么?我的眼中又为何潮湿酸涩?

我怎么了?我不是恨她的吗?我不是该一直恨她的吗?

“进去吧。”身边的人低声道,同时把手从我的掌中轻轻脱出。

我转眼诧异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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