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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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我往矣(下)- 第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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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累了吗?”这声音若水,不,更像这晨曦,四平八稳地落了地,也落了我的心上。
  我摇了摇头,转身平视,一袭素白长衫,那么白,几近透明,再抬高了视线,方看见他的脸,水澹澹的黑眸,三两点流光,涎着一丝微笑,嘴角也扬得好看。
  我不觉也笑了笑,一面转身继续要往山上走去,昨夜的一场雨,泥泞湿嫩嫩的,一脚踏上去有些逶迤。他的手伸了过来,只是稍稍一带,便将我的四指蜷进他的手中。我不禁抬头望了他一眼,却只留了侧脸于我,黑密的长睫微微一眨,像是许多心事就在这一眨眼间,纠结流转。
  一丝悠游的酸意缓缓渗上了鼻尖处,我心里太清明了。
  “我累了!”
  他却是放了手,一面慢慢蹲了下来,一面偏过头来,依旧温温软软的笑意蔓延在嘴角,眼里:“上来吧!”
  我一面笑着,一面缓缓俯在他的背上,用手环住他的颈处,听得他一声轻问:“好了?”
  我点了点头,又想到他看不见,忙出声应道:“好了!”
  他才起了身,反手拽住我的膝处,然后悠哉游哉地攀山。
  我的头搁了他的肩处,一荡一荡间,不时与他的耳根轻蹭,却是清凉如凝脂,丝丝冷意攸得心也凉了。不觉冷嗖嗖地身上一丝颤,已将手箍得越发地紧了。径直蹭上他的颈处,恨不得硬生生地钻进他的的竖领口去,钻进他的身体里,他的心里。
  “累吗?”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
  “不累!”依旧是温水一样的回答。
  我不禁抿了嘴,又闭了眼睛,舒心恬意地这么被他背着,不闻不问,不思不想,春天花会开,夏天蝉会鸣,秋天叶会落,冬天雪纷飞。一季一季荏苒,一月一月流逝,一日一日地挥洒,时间这种东西,真得不会停止,不过可以慢慢咀嚼,百转千回地忆起,怔怔地感觉时光回转。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这一字一句,慢慢吟出,和着那丝酸楚,他不觉已是一颤,带着我的胳膊也是一抖,不觉张开了手,以指尖轻轻摩挲他的脸额。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呢?”
  “总有一天,还会再见的!”他的声音清清淡淡,越是清冷,越是三分思忖五分权衡。
  喉间攸得一紧,却是哽了半晌,才开口说道:“你怎么就那么狠心呢!一走了之,只留了我一个人难过!”
  他却笑了笑,无声无息,但我听得见,一只手依旧箍着他的颈,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脸。
  “你怎么就不替我想想呢?”这心思一旦生出,竟纠纠缠缠绕来绕去不得消停,他只是沉默,沉默到底,恨得我不觉是咬牙切齿。
  不知又走了多久,忍不住开口说道:“我在佛前许过愿,替你许的!”
  他静静地待了我的下文,我不觉叹了口气,慢慢说道:“愿佛祖保佑,木预一生平安!”
  他不说话,我知道他的唇角扬了扬,却是没有笑。我却笑了笑,一面觉得嘴角生硬,一面眼眶湿了,接着说道:“所以我不信佛了!”
  “他只是听错了!”
  “听错了?”
  “对,听错了,不是一生平安,而是一生幸福!”他依旧在笑,“我觉得很幸福!”
  那些透明的水气,翻天覆地迷蒙了双眼。
  “我也请佛祖保佑,寺玉也要一生幸福!”
  然后眼泪落了下来,汹涌澎湃,一面噙着一句话:“傻瓜,呆子,我本来就很幸福!”
  

  七十六

  李典躬着身子,只将殷红蟒袍裹着的背落了我的眼中,他走得极快,步子越发地颠簸,走了几步却又返头看看。我也不远不近地跟着,目不转睛地盯着红色的袍摆,一晃一晃。
  这一段路走得快了,他早在十步以外,忽然就止了脚步候在那里,眼瞧着离得越来越近了,不过一触手的距离,他竟还伫着不动。
  “公公!”透过他有些僵硬的肩膀,这才望见已有人正立了他的面前,也是大红蟒袍,只是身子挺得稍稍端正,执着拂尘的双手交在身前,望向我的目光有些冷,还有些莫名地幸灾乐祸。这目光我是晓得的,就像是盯着落网的猎物,且是无知的不知好殆的猎物。纵是脸上露了不屑,礼还是免不了走走过场,他稍稍倾了倾身子,清了清桑子:“太后有旨,宣四王妃慈宁宫晋见!”
  “赵公公!”话一落了地,却是李典接了声,他脸上虽敛着丝笑意,却已不太好看,又作了思量的模样:“太后要宣,宣四王妃晋见,只是皇上那里也发了话,奴才正要引了四王妃出宫,这杨大人正在宫外候着!”
  “这!”他微微皱了眉头,倒做了犹豫的模样,像是拿捏着分寸,只是眼里却是没一丝变色,缓了缓才说道:“公公说得是,只是奴才也是奉旨,其它的也做不了主,既然王妃在这,李总管,您看,就让奴才先领了回去复命?”
  一面说着,一面已是朝我说道:“四王妃,随奴才走吧!”
  我已麻木地不省事,只觉心都被掏空了,被扔了冰窖里,正一寸一寸地变凉变冷。这些话都入了耳,却是抵不过将耳膜刮出一道一道血痕的犀利的结冰声那样清晰
  脚下迈开步子越过李典,机械地抬了头,朝着他不轻不重地瞟了一眼,继续朝前走着。
  他脸上掠过一丝错鄂,很快就躬回了身子,颠颠地踱到前面引路。
  身后先是一阵安静,又是一阵急急的脚步声,朝着相反的方向渐渐远去。
  太后以手支了案几上,像是闭目养神,脚下的青藤缠枝炉里檀香缭绕,将她的脸笼置在烟雾中。
  我踏过了门槛,传报的公公还未张口,她蓦地睁开了眼睛,隔着蒙胧的烟雾,她的眼珠倒像是雷达一般精准地瞄住目标,灼灼的光芒能刺到心底,不过她不知道,这一刻,我是没有心的。
  我只伫了原地,忘了下跪,忘了叩安,直直地迎着她犀利的目光,原该藏着心的部位,只有一片空洞,像黑洞一样,蔓延地越来越大,所有的感情被袭卷至洞口,呼啸着被狠狠地吞噬和埋葬。
  她也不恼怒,闭了眼又睁开,再望向我时已缓和了许多。
  “你还是这个样子!一点都没有变!”她忽然开了口,声音却是慵散的,缓和的:“模样没变,性子也没变!”
  我听得入耳,却是说不出话,只是手指拽着衣角,机械地绞着揉着。
  她
  “就算跪了地上垂着脑袋,口里称着奴婢的时候,也没个奴才的模样,现在更了不得了,跪也不跪了,头也不低了,倒越来越神气了!”
  这凌厉的话,却是被她和着温温的调子,絮絮地说着,不知底的人听着会以为是个寻常的妇人唠叨着闲话。
  一面说着,一面也不瞧我,右手抚上左手指处,缓缓地摩挲着,等不到我的回答,也不发作,更是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么多年了,也没学到几份顺从,骨子里不安份,改也改不了”
  绞着衣摆的手上一颤,盯直了的眼睛微微一眨。
  她瞧见了只作未见,却一面支起身子,似乎要下榻,却只是微微向前一倾,眼睛陡然一睁:“
  既然改不了这性子,你就不该再出现在这宫里,不该出现在他面前!你既不爱他,又不惧他,他这个皇帝在你眼里倒是一文不值了,可是他在本宫眼里,在天下人眼里,却是千钧之重!不得有一丝一毫的伤害”原本温细的声音,说到最后忽然就尖利起来,腾地一下起了身“来人!”
  一个太监应声疾步上前,手上端着御盘。
  他一个箭步止了身子,却是面朝着我的方向曲膝跪了下来,双手呈上御盘。盘中的青玉瓷瓶受不住这一丝刹止,不觉已是一丝摇晃,仿佛脆弱地随时要破碎。
  “……鹤顶红……不会痛苦太久……!”依稀听得跪着的太监开口说道,只那鹤顶红三字落了耳中,恍惚间那御盘上端放的是一块绯色玉佩,鲜红沁色,不觉要伸手去取。
  却是咣得一声巨响,厚重的殿门被撞开,伴着一声急切吼唤:“不要!”
  触到瓶身的手一颤,却是将它碰得倒了盘中,骨碌地滚了滚,返头望了一眼,殿门外立着的是皇上,还有奕肃。
  他们的脸上有着同一种表情,那一声“不要!”我甚至分不清究竟是谁在喊,愣愣地回望着。
  那明黄色的身影像是一阵风掠过我的身旁,伸手掀裾摆处,却是给了那跪着的太监狠狠一脚,连人带盘已是被踢出几步之远,那太监却是疼得脸色惨白,又死死咬着嘴角,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他越过我,却是直朝着已站起来的太后走去。
  “现在什么时辰了?”太后脸色已是苍白,却还是稳了稳情绪,慢慢坐回榻上,不紧不慢地问道。
  “回太……!”身旁的张公公便要张口回话,她却瞟去一计凛冽的目光,他慌慌张张地将话给咽了回去,一面将头埋得更低。
  “本宫是在问皇上,你这奴才插什么嘴?”
  “回母后的话,现在是辰时!”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栗,我听得出来,那是一种害怕,还没有缓过神,还没有恢复的害怕。
  这种神色也在奕肃的脸上掠过,他仍然立了门外,却是一动不动地望着我,目光极淡极淡,又像是蒙了一层水气,瞧不真切,薄唇紧紧地抿着,仿佛是在用力忍着,不让它有一丝抽蓄。
  慢慢用手抚上心的位置,只觉它又回了胸膛里,跳得很慢很慢,周遭的空气好像也被染得怪异,沉沉压了这里,一抽一抽地疼痛。
  “是辰时吗?辰时的皇上不是该在太极殿吗?怎么有空在本宫的慈宁宫?”
  “母后!”这一声低吼像是从喉间飙出,已经失了耐性,失了周旋和权衡的兴致,他的肩处有一丝耸抖,背上却是挺得僵直。
  只是这两个字落了地,却没有了下文。我瞧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望见太后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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