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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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我往矣(下)- 第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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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紧紧抿着嘴,只是目光几近戚怨,半晌才喃喃道:“姑娘真的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我的心攸得一紧,这声问话也轻薄了,一时也不知道是在问她还是自问。
  她却越过我,望向奕肃,目光像是在祈求,掺着三分无奈,痛苦悲凄,还有一丝愧疚。
  “你究竟想说什么?”这沉寂,这无声的波涛暗涌教我莫名心慌,不禁提高了声音,却是朝彩烟喝道。
  她未料到这一声质问,有一刻的愕然,只是转瞬却是心一横的模样,忽然又上前一步,却是腾地一下竟然曲膝跪下。
  “你这是做什么?”我瞧得深深一怔,又慌忙上前要扶她起来,她却使了性子,硬是跪了不起,反手拽了我的臂膀,抬头望向我时,已是两行清泪顺了脸庞淌下,一面哽声泣语道:“姑娘,我如今只能求你了,求你救救他!”
  这一番变故,教我心头大乱,正慌得不知所措,只是木讷地想伸手拉她起身。
  不料身旁的奕肃忽然开口说道:“皇上已经下旨了,你是为沐琼而来?”
  这话落了地,只觉手上传来一阵颤栗,还有一丝生痛,却是她紧拽着我的手,不觉用了力气。她蓦地抬了头,却是看向奕肃,盈盈雾眸里透着丝决绝。
  奕肃却叹了口气,这一声轻叹,却教我有种错觉,心里仿佛有一处空洞,逐渐扩大的哀伤正弥漫开来,只模模糊糊地觉得,有些一直费尽力气要去触及的东西,已经快要展现在眼前了,忽然想到那飞蛾扑火,飞向那罩着宫纱的烛火中,只需稍稍用力,就可以冲破那层薄纱。再迎上彩烟的殷殷目光,反而镇静下来,却是笑了笑,一面用力扶起她,一面用替她轻拭了还落在眼角的泪水:“如果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帮你?”
  她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只是很快就回复了常色,一面已经站了起来,却又咬着下唇看了我许久。
  “公子是谁,沐琼又是什么人?”我见她也镇定下来,才开口问道。
  不料这一句话,又引得她的眼泪落了下来,却是一面颤颤巍巍地伸手递给我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红木锦盒,浑然一色的盒身上刻有我的名字,正要接了手中,却听到啪得一声,有什么东西落了地上,不禁返头一看,却是那木牍原被奕肃握在手中,此刻却静静地落了残迤雪地上。
  他迎上我的目光,却是不动声色,只是俯身将它拾起。
  我才回过头来将那锦盒接了手中,不觉以指摩挲,抬头看向彩烟,她只是点了点头:“姑娘看了这个,自会明白!”
  又将目光落了那盒上,欲摁下扣环打开,奕肃的话打断我的动作:“等出了宫再看吧!”
  我还未答话,却是彩烟慌忙接了话说道:“不,出了宫再见皇上就不容易了!”
  我暗暗一怔,这救人的事与皇上也有关么?
  原先已清静的心思又纷乱杂琐,抬头望向彩烟,凄凄神色,焦虑而绝望,不觉心里一软,手上微微用力一摁,那锦盒便顺势被打开。
  一块同心佩玉,一只珠镯,一沓皱旧的纸。
  这些东西蓦地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听得彩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些都是姑娘的东西!”
  我不禁将那佩玉执了手中,流光溢彩的圆润,浑然天成的剔透。有些鬼使神差地将它举起,却是映着斜阳而望,隐隐约约八个字,定睛一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忽然心弦一动,像被闪电击中,不禁脱口而出:“同心扣?”
  “是同心扣!”却是彩烟忽然低呼了出来,梨花带泪的脸上掠过一丝惊喜:“姑娘记得吗?”
  忽然脑海中掠过一些片断,却是恍恍惚惚,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耳中。
  “这同心扣,从上传下,只给嫁进我们家族中的女人!”
  “那两块同心扣,原是一对!”
  “朱瞻基的那块应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还有一些莫名的话,熟悉的,陌生的声音一一闯入耳中,在脑海里盘旋,嗡嗡作响,只觉头疼欲裂,似火灼,又若冰寒,冰与火纠葛不清的痛在一处。身子仿佛中空的琉璃,流光溢彩的表面,碎了一地,而那些痛苦的,莫名地缱绻藏匿在身体深处的东西,都一一袭上脑海。
  我的身子禁不住地颤抖,手上失了力气,那玉佩危危汲汲,仿佛随时都要从两指间滑落。
  却是有人从身后伸出手来,接下了那块同心扣,奕肃指上的温度,教我察觉到自己的冰冷。
  “姑娘!”彩烟忧怯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已是听不见,只是顺势曲下身子,蹲了下来,将那锦盒搁了雪地上,白的雪,红的盒,就如同浸血的长衫。一面又将那沓皱旧的纸捧了手上,慢慢翻开扉页。
  熟悉的字落了眼中,简单的形体,还有些稚嫩的笔锋,这是我写下来的,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会写这些字。
  一页一页地翻阅,曾经被泪水打湿的宣纸,墨迹斑驳,余晕四散。
  “娘子不嫌弃小生,那真是小生的福气;小生定不负娘子,从此以后必定相伴娘子左右,此情不渝!”
  “你听大夫刚才称呼你什么了吗?”的
  “那是,你父皇的后宫三千要跟着搬去就不是小事了!”
  “唉,女人翻起脸来比翻书还快,昨天还是同床共枕,耳鬓厮磨,今天却看也不想看一眼!”
  “不要,你替我吹,一定是来年一年都背!”
  “你这么一说也有理,我得看回来才行啊!”
  “你本就不相信任何人,我,当日的解缙,或者是二王爷,太子。即便是奕肃!”
  “寺玉,如果有一天,是我拖了出去被斩首,你可会难过?”
  “天气冷得你又睡不着了吗?”
  “寺玉,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夫人在宫里,已住得习惯,不想回了吗?”
  “寺玉,你该做石头,嗯。就作磐石吧!”
  “你虽然不是什么珍宝,不过我还是会去寻你!”
  “是啊,风韵犹存!我见犹怜啊!”
  “千丝万缕,抵死缠绵!”
  “你没有听说过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只是现在,想和你共度余生。寺玉,现在你敢不敢与我一起,赶赴一场生死离别的约定?”
  “我一定是与你呆得久了,竟也染了你们姑娘家疑神疑鬼的性子!”的
  “从此见玉如见人!”
  “花烛快要燃尽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午门旁道处,守卫的士兵都有些迷惑不解地望了那一幕。
  一人坐了雪地上,手里捧着一沓凌乱的笺纸,埋头翻着。四周太静匿,除了偶尔风声轻旋,只能听到那淅淅簌簌的翻纸声。身边的女子也是俯身望着,脸上神色戚然却又小心翼翼。
  立了她的身后沉默不语的人,他们都知道,那是四王爷,听说再过几日便要出征平安南。
  这三人已经这样呆了许久,日移西下,月上梢头,残雪初照,星移影动,也不知还要呆了多久。
  那些士兵无须再疑惑多久。那坐了地上的女子忽然抬了头,朝着彩烟开口道:“沐大人还在?”
  被问及的人忙不迟迭地点头,一面又落了眼泪:“那一战后,二王爷兵败逃走未遂,大人也落了难,被皇上关进诏狱已经两年了!”说到此处,她又一声抽咽,缓了气方接着说:“昨日皇上忽然下旨要斩立决,还说,就算是以儆效尤,给王爷此番平定安南一个XX,叛贼逆党,一律杀无赦!”
  那女子听了,却不再说话,只盯了面前一方素白许久,一面起身却是将那凌乱的纸笺收了一处,又小心地搁了锦盒中,再将那玉佩,那念珠都执了手中,却是轻轻抚了好些遍,像要拭去那莫虚有的尘土,这才放回锦盒,又端端正正地摁下扣处,像是珍爱得紧一般捧了怀中半晌,忽然又将它递给她,一面说道:“收好它,先出宫吧!”这声音轻淡地若烟似雾,一落了地便四处消散,寻不到踪迹,就如同这女子此刻的心思,淡漠地让人难于琢磨。
  接了锦盒的人,脸上却有些惊讶,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却又抿了唇,终是没有说什么,一面点了点头,却有些沉重地说道:“拜托姑娘了!”
  她不置可否,只是起了身,转头朝内廷的方向而去,经过那伫了许久的男子身边止了脚步,迎上他的目光,相视无语,忽然又伸了手,只是触到他的纤指,却又伸了回来,轻咬着下唇,半晌才扬起唇角,仿佛是笑了笑,只是那一丝笑意,也是莫名难测。不待他说些什么,她已经转身离去,却是沿了那御道,径直朝乾清宫的方向而去。
  于是空旷肃穆的夜色里只剩下两人,那华服锦衣的王爷朝着她远去的方向看了许久,直到身旁的女子走近了,像是犹豫了半晌才低唤了一声道:“王爷!”
  他返过头来,目光不知落了何处,只是淡淡地说道:“这样也好,总是会记起来的!”
  她原本悲凄忧虑的心里又掺了一丝心酸,姑娘的余生,若得眼前这个清冷却温婉的王爷照料,该会幸福的吧。只是不知自己这一番话,是否又将一切搅得乱了?她的脑海中却掠过一个人的影子,为了他做什么都可以,即便是对不住所有的人,这样想着不禁又狠狠地咬着唇处,不觉已渗出丝丝血迹。
  夜深了,这九重宫阁的上方,却是鹤唳不休。朱阁明瓦在如钩淡月中泛着冷光,乾清宫的长阶下层层侍兵把守,戒备森严。
  眼前便有一列侍卫伫守在阶下,正要挡了来人的去向。
  却是厚重的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身著青色莽衣的公公正侧身出来,见了这一幕,却是躬着身子迈着颠颠的步子下了阶前,一面朝了那侍卫喝道:“休要无礼!”
  那侍卫忙侧身俯首:“公公!”
  那公公不理睬他们,却是转了头朝那来的女子笑道:“姑娘随我来吧,皇上正等着您!”
  站了御书房外,那公公推开了门,一眼便望见案上的鎏金八方烛台,烛火绰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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