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利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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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场- 第9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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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师是区里的行政长官,他插嘴道:“亲爱的,她不过——”
  别德太太跺着厚底鞋嚷道:“怎么没有手铐?从前这儿不是有手铐吗?她那该死的爸爸哪儿去了?”
  可怜的蓓翠哭道:“是他给我的。不信你们问海丝德。海丝德,你看见毕脱爵士——你明明看见的——他给我的,——还是好久以前的事,——墨特白莱赶集以后第二天他给我的。我又没问他要。如果你们说不是我的,就拿去得了。”那可怜东西说到这里,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很大的水钻鞋扣。这副鞋扣本来在书房的书橱里,她看着喜欢,刚从橱里拿出来。海丝德,那指望高升的洗碗丫头,忙道:“唷,蓓翠,你真是坏了心肠胡诌。当着又好心又慈悲的克劳莱太太,还有牧师先生,(说到这里她行了个屈膝礼)亏你怎么撒起谎来了?太太,您请搜我的箱子,这儿是我的钥匙,您拿着。我家虽然苦,我也是在慈善堂里长大的,可是我老老实实的不偷东西。你呀,蓓翠,挑了那么多衣裳。我如果拿了一丁点儿的花边和丝袜子,那我就永世不得上教堂!”
  戴包头的贤慧女人咬着牙骂道:“你这钝皮老脸的死丫头,把钥匙给我。”
  “蜡烛在这儿,太太,倘若您要我领路的话,太太,我可以带着您到她屋里去,太太,还有管家娘子屋里那口柜子,太太,她在里头藏了好些好些东西,太太。”热心的海丝德一面说,一面没命的弯腰屈膝,对别德太太行礼。
  “你还是闭着你那嘴好些。那东西住在哪儿我知道得清楚着呢。白朗太太,请你跟着我来。贝多士,好好儿看住那女的。”别德太太一面说话,一面拿起蜡烛来——“克劳莱先生,我看你还是到楼上去瞧瞧,别叫他们把你那作孽的哥哥治死了。”裹包头的太太叫白朗太太跟着,一直走到霍洛克斯姑娘的屋子里去,——她说的不错,那女人住在哪儿她知道得清楚着呢。
  别德走到楼上,看见医生已经从墨特白莱赶来了。毕脱爵士坐在椅子里,霍洛克斯战战兢兢的弯着腰服侍他。他们正在想法子给毕脱·克劳莱爵士放血。
  牧师太太发号施令,不但在从男爵身旁守了一夜,而且一早就送了一封快信给毕脱·克劳莱先生。老头儿已经回过来一些;他不会说话,不过似乎见了人还认得清。别德太太十分坚决,守在他床旁边不走。这矮个子女人竟好像不需要睡觉的,一双亮澄澄的黑眼睛整整一夜不曾合过一次,倒是那医生睡在圈椅里打呼噜。霍洛克斯着急起来,竭力要想维持原来的权力,给他主子撑腰。结果挨了别德太太一顿骂,说他是个不成材的酒鬼,叫他再也别在这屋里露脸,要不然也会像他那该死的女儿一样,当犯人一样发配出去。
  他瞧着别德太太凶恶,心里也害怕,偷偷的溜到楼下的小客厅里,顶头遇见詹姆士先生。詹姆士把酒瓶倒了一倒,发现里面没有酒,便叫霍洛克斯再去拿一瓶甜酒来。霍洛克斯添了酒,又换上干净酒杯。牧师父子俩坐着,叫他放下钥匙立刻滚蛋。那佣人见势头不好,泄了气,只得把钥匙交出来,当晚和女儿两个悄悄的溜之大吉,不敢再盘踞在女王的克劳莱大厦了。






第四十章 蓓基正式进了家门

  克劳莱家的嗣子在出事以后不久便回家了,从此之后,他就成了女王的克劳莱的一家之主。上了年纪的从男爵虽然又活了好几个月,可是言语不清,脑子也糊涂了,庄地上一切事务,便由大儿子接手管理。毕脱发现情形很古怪。毕脱爵士老是把产业买进来典出去;他有二十个办事人,然而和他们个个拌过嘴。他又和佃户们吵架打官司;又和律师打官司;他是开矿公司造船公司的股东,于是和这些公司也打官司。总之,凡是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和他有法律纠纷。这些困难和庄地上的种种纠葛,的确需要像本浦聂格尔的外交官那样有条有理,百折不回的人来解决。他接手之后,便孜孜不倦的办起事来。他全家搬到女王的克劳莱大厦住下,莎吴塞唐伯爵夫人当然也跟着来了。她开始在教区里进行工作,就在牧师眼皮底下传她自己的教,还把她那些未经批准的牧师们也带到乡里来,不由得叫别德太太又惊又气。女王的克劳莱教区的牧师职位,毕脱爵士还没有和人订约出卖,伯爵夫人准备等到别德死后位子一空出来就自己接手,把她手下一个年轻小伙子安插进去。
  毕脱的外交手腕很高明,对于这事不置可否。
  别德太太并没有实行她对蓓翠·霍洛克斯小姐的威吓,因此那位姑娘也没有到莎乌撒泼顿去坐监牢。他们父女离开大厦之后,父亲就接办了村子里的克劳莱纹章酒店,因为毕脱爵士以前曾经和他订过租约。这个佣人头儿又在本地买下一小块地,因此得了选举权。除他之外牧师也有一票,再搭上另外的四票,算是本区的主要代表,女王的克劳莱在国会一共占两席,全靠他们选举。
  牧师住宅里和大房子里的女眷们表面上不错礼节,至少在年轻人之间还维持面子,只有别德太太和莎吴塞唐夫人见面就勾心斗角的闹,渐渐不来往了。每逢牧师家里的太太姑娘们到大房子里来作客,她夫人就躲在房里不露面。毕脱偶然能够不跟丈母娘见面,倒也并不以为憾事。他相信平葛一家是全世界最聪明,最有意思,最了不起的旧世家,向来肯受他姨妈那位伯爵夫人的辖治,可是有时也嫌她太专制。给人家当作年轻小伙子自然是差强人意的事,不过自己究竟是四十六岁的人了,还给当孩子一样对待,岂不伤了体面?吉恩夫人什么都让母亲作主。她只能在私底下疼疼孩子,还亏得莎吴塞唐夫人事情忙,又要跟牧师们开会,又要和分散在非洲、亚洲、澳洲的传教士通信,得费掉好多时间,因此很少余暇照料外孙女玛蒂尔达和外孙子毕脱·克劳莱小少爷。毕脱小少爷身体不好,莎吴塞唐夫人不知给他吃了多少服轻粉,才算保住了他的小命儿。
  毕脱爵士眼前动用的屋子,就是从前克劳莱太太死在里面的那几间;指望高升的海丝德姑娘勤快专心的伺候着他。谁能够像重金聘来的看护那么赤心忠胆?她们替病人拍枕头,调藕粉,半夜起来服侍,忍受病人咕唧抱怨,看着门外的好太阳也不想出去玩。她们甘心把椅子当床,一日三餐一个人独吃,到黄昏守着壁炉里的火炭儿,给病人烧汤煮水。她们整整一星期翻来覆去看一张周刊,一年来所能读到的书籍只有像“人之天职”和“法律——终身的事业”这一类的作品。她们的亲戚朋友一星期来看她一回,有的时候在衣服篮子里夹带了一小瓶杜松子酒回去,我们发现了还要责骂她们。太太小姐们,男人里面有谁能够整整一年伺候爱人而不变初衷呢?一个看护忠忠心心伺候病人,一季不过拿十镑钱薪水,我们还觉得出的价钱太高。海丝德小姐专心服侍克劳莱先生的父亲从男爵,每季工钱只有五镑,克劳莱先生还唠叨个不完呢。
  有太阳的日子,海丝德服侍老头儿坐在轮椅里,把他推到平台上去;这轮椅原是克劳莱小姐在布拉依顿用的,这一回和莎吴塞唐夫人的家具什物一起运到女王的克劳莱来了。吉恩夫人时常跟着轮椅散步。谁也看得出来老头儿非常喜欢她,见她进来就笑嘻嘻的连连点头,见她出去又哼哼唧唧的表示不愿意,到门一关上,更忍不住呜呜的哭起来。海丝德在太太面前十分恭顺温和,一转背就换一副嘴脸。她握着拳头对老头儿做鬼脸,嚷道:“不准闹,你这老糊涂蛋!”她明知他爱看炉里的火,却偏偏把轮椅从火炉旁边推开,逗得那老头儿哭得格外伤心。他七十多年来使心用计和人竞争;又爱喝酒,胡闹;不管做什么事,只为自身打算,到末了变成了一个哼哼唧唧的白痴,连穿衣、吃饭、睡觉、洗刷,都像孩子似的必须仰仗别人。
  终究有一天看护的责任完了。一天清晨,毕脱·克劳莱正在书房里查看总管们的账目,听见有人轻轻敲门,接着就见海丝德走进来屈膝行了一个礼,说:“您请听,毕脱爵士,毕脱爵士今儿早上死了,毕脱爵士。我正在替他烤面包,毕脱爵士,预备给他过稀饭的,毕脱爵士,他每天早上六点钟吃早饭,毕脱爵士,后来——我仿佛听得他哼哼,毕脱爵士,后来——后来——后来——”她又屈膝行了一礼。
  毕脱的苍白脸皮为什么忽然变红了?恐怕是因为他终究做了毕脱爵士,又是国会议员,将来还能享受尊荣显贵的缘故。他想道:“现在我可以用现钱把庄地上的债务都了结清楚。”一面很快的计算了一下,看田地上究竟有多少负担,有多少地方需要改善。起先他不敢动用姑妈的遗产,因为怕毕脱爵士万一复原,这些花费就等于白填了馅了。
  大房子里和牧师住宅所有的百叶窗都关起来;教堂里打起丧钟来;圣坛上铺了黑布;别德·克劳莱没有参加赛马会,只在弗特尔斯顿家里静静地吃了一餐饭,饭后一面喝葡萄酒,一面谈论死去的哥哥和新接位的毕脱爵士。蓓翠姑娘那时已经嫁了一个开马具店的,得了消息哭得很伤心。家里的医生骑着马过来向新主人致敬意,给太太们问好。在墨特白莱和克劳莱纹章酒店里大家也都谈起这件事。近来酒店老板和牧师恢复了交情,牧师有时也到霍洛克斯店里去尝他的淡啤酒。
  吉恩夫人问她丈夫毕脱爵士道:“你弟弟那儿,还是你写信还是我写?”
  毕脱爵士道:“当然我写,我想请他参加丧礼,这原是该当的。”
  吉恩夫人怯生生的问道:“还有——还有——罗登太太呢?”
  莎吴塞唐夫人接口道:“吉恩!怎么给你想出这样的主意来的?”
  毕脱爵士很斩截的答道:“罗登太太当然也得请来。”
  莎吴塞唐夫人道:“我在这屋里一天,这事就不能行!”毕脱爵士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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