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利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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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场-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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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做忠诚。一个贤慧的妻子哪能不耍手段呢?康耐丽亚①的丈夫和波提乏②一样受骗,不过方式不同罢了。
  
  ①康耐丽亚生在公元前二百年间,是著名的贤妻良母,她的两个儿子都是罗马有名的官吏。
  ②波提乏是《圣经·创世记》第二十九章中受骗的丈夫。
  罗登·克劳莱虽然是酒色场中的老手,经不起利蓓加的体贴服侍,变了个欢天喜地依头顺脑的好丈夫,连以前常到的寻欢作乐的地方也不大见他的影儿了。他俱乐部里的人曾经问起过他一两次,可是并不记挂他。本来,在名利场里的人,谁还记挂着谁呢!罗登家里藏着的妻子总是对他眉开眼笑,他住的又舒服,吃的又受用,每天黄昏尝尝家庭的乐趣,这日子不但过的新奇,而且偷偷摸摸的真有趣。他们结婚的消息还没有公开宣布,也没有上过《晨报》。如果他的债主们知道他娶了没有钱的太太,准会大伙儿赶来逼债。蓓基很牢骚的笑道:“我的亲戚本家倒不会反对我的亲事。”她愿意等到老太太回心以后再正式在交际场里露面,因此在白朗浦顿不和人来往,最多跟丈夫几个相熟的男朋友周旋一下,留他们在家吃吃饭。这些人都非常喜欢她。她备了几样菜,一路说说笑笑,饭后弹琴唱歌给他们听,叫那几个客人都觉得怪受用的。马丁该尔少佐压根儿没有想到要看他们的结婚证书。生白上尉十分佩服她调五味酒的本领。年轻的斯百脱大希中尉喜欢玩纸牌,常给罗登请到家里来,也很快的着了她的迷,这是谁都看得出的。好在她自己步步留心,不肯胡来,再加克劳莱是有名的爆炭,多疑心,好打架,对于他的妻子更是一道最有力量的护身符。
  在伦敦城里,有许多时髦的世家公子一辈子没有踏进女人的起坐间,因此罗登·克劳莱本乡本区里面虽然因为别德太太的宣传而大家谈论着他的亲事,在伦敦的人倒不敢肯定,有些人是不理会,有些人根本不谈这件事。罗登靠赊账过日子,倒很舒服。他的本钱就是他欠下的一大笔债。如果他安排的得当,这些债够他过好几年。好些在时髦场里混日子的人,靠着浑身背债,比手里有现钱的人过活得丰足一百倍。在伦敦街上走走的人,谁不能够随时指出五六个这样的人来?你得搬着脚走路,他们可是神气活现的骑着马。上流社会里的人个个趋奉他们,做买卖的哈着腰直送他们坐进马车才罢。他们从来不肯委屈自己,只有天知道他们靠什么活着。我们常看见贾克·脱力夫脱莱思骑着马在公园里蹓跶,赶着马车横冲直撞的在潘尔莫尔大街上跑。我们也去吃他的饭,使他的精美无比的碗盏器皿,一面想:“这个势派当初是怎么撑起来的呢?以后怎么撑下去呢?”有一回我听见贾克说:“我的好人儿,在欧洲每个国家的京城里我都背着债。”这种日子,当然迟早会完,可是眼前他照样过得快活,别的人也都愿意跟他拉手打招呼,说他脾气好,会享福,是个顾前不顾后的家伙。虽然常常听见对于他不利的风声,也只当不知道算了。
  我不得不承认利蓓加的丈夫也是这一类的人物。在他家里,除了现钱之外,什么都不短。他们的小家庭里不久就因为手里拮据而觉得不方便。一天,罗登看见伦敦公报上有一项消息,说是“乔治·奥斯本已经捐得上尉的头衔,将和原应升级的史密斯对换职位”,因此想着要会会爱米丽亚的情人,才到勒塞尔广场去走了一转。
  在拍卖场里,罗登夫妇俩本来想找都宾上尉谈谈,打听利蓓加的老朋友们怎么会遭到这场横祸。可是上尉不知到哪里去了,他们只好去探问拍卖行的经纪人和来往的搬伕,得到一些消息。
  蓓基挟着画儿,兴冲冲的走进马车,一面说:“瞧这些人的鹰嘴鼻。他们相当于战场上吃死尸的老鹰。”
  “我不知道。我没打过仗,亲爱的。你该问马丁该尔,他在白莱潺斯将军手下当副官,在西班牙打过仗的。”利蓓加说:“赛特笠先生心肠很好,不知怎么会一脚走错。
  我真替他难过。”
  “哦,股票经纪人——破产——不奇怪,”罗登一面回答,一面把一个苍蝇从马耳朵上赶掉。
  他的妻子做出怪重情义的样子说道:“罗登,可惜他们家的刀叉碗盏咱们买不起。那小钢琴卖到二十五基尼,真贵得岂有此理。爱米丽亚毕业那年我们一块儿到百老特乌德铺子里去挑的。全新的也不过三十五基尼。”
  “那家伙叫什么——奥斯本。我想这家子既然倒了楣,他大概要溜了。你那漂亮的小朋友岂不要伤心死呢,蓓基?啊?”
  蓓基微微一笑,说道:“我想她过些日子就想开了。”他们赶着车继续向前走,又谈到别的事情上去了。






第十八章 谁弹都宾上尉的钢琴呢

  不知怎么一来,我的故事仿佛钩住了历史的边缘,说到有名的事和有名的人身上去了。且说拿破仑·波那巴那一朝发迹的科西嘉小子。他的一群老鹰在爱尔巴岛上停留了一下之后①,又从浦劳房思向外飞翔了。它们越过一座座城市里的教堂尖顶,一直飞到巴黎圣母堂的钟楼上停下来②。这些御鹰飞过伦敦的时候,不知可曾注意到勃鲁姆斯白莱教区的一个小角落。这是个非常偏僻的去处,这些鸟儿鼓着巨大的翅膀呼呼的在空中飞过去,看来那儿的居民也未必留心。
  
  ①1814年拿破仑被逼退位,隐居到爱尔巴岛上去,1815年回到法国重整军队,企图恢复旧日的势力。
  ②拿破仑复位后宣言中曾经说过他的老鹰飞过一个个钟楼,直到巴黎圣母堂停下来。
  “拿破仑在加恩登陆了!”听见这种消息,维也纳也许会惊慌,俄罗斯也许会丢下手里的纸牌,拉着普鲁士在角落里谈机密。泰里朗①和梅特涅②会摇头叹息,哈顿堡亲王③,甚至于咱们的伦顿台莱侯爵④,都会觉得为难。可是对于勒塞尔广场的一个小姑娘,这消息可有什么关系呢?她在屋里睡觉,大门外有守夜的报时辰;她在广场上散步,外面有栅栏围着,又有附近的巡警保护着;她走出大门到附近的沙乌撒浦顿大街上去买根缎带,黑三菩还拿着大棍子跟在后面。她随时有人照应,穿衣睡觉,都不用自己操心,身边的护身神,拿工钱的,不拿工钱的,实在多得很。她这么一个可怜的小女孩子,年纪才十八岁,又没有妨碍着别人的地方,只会在勒塞尔广场谈情说爱,绣绣纱领子而已,欧洲的大国争夺土地,大军横扫过境,酿成惨祸,偏偏的牵累到她头上,不也太气人了吗?温柔平凡的小花啊!虽然你躲在荷尔邦受到保护,猛烈的腥风血雨吹来的时候,仍旧要被摧残的。拿破仑孤注一掷,和命运赌赛,恰恰的影响了可怜的小爱米的幸福。
  
  ①泰里朗(Talleyrand,1754—1838),法国政治家。
  ②梅特涅(Metternich,1773—1859),奥地利首相。
  ③哈顿堡亲王(Prince Hardenberg,1750—1822),普鲁士政客。
  ④伦顿台莱侯爵(Marquis of Londonderry,1739—1821),大家称他Lord Castlereagh,威灵顿公爵的后台,助他策划打倒拿破仑。
  第一,坏消息一到,她父亲的财产全部一卷而空。老先生走了背运,近来的买卖没一样不亏本——投机失败了,来往的商人破产了,他估计着该跌价的公债却上涨了。何必絮烦呢,谁也知道,要成功发迹何等烦难,不是一朝一日的事,倾家却方便得很,转眼间产业就闹光了。可怜赛特笠老头儿什么都藏在心里不说。富丽的宅子里静荡荡的一切照常。脾气随和的女主人整天无事忙,做她分内不费力的事,对于这件大祸连影子都摸不着。女儿呢,情思缠绵的,心中意中只有一个自私的想头,对于世事一概不闻不问。谁也没有料到最后的大灾难会使他们好好的一家从此倾家荡产。
  一天晚上,赛特笠太太正在填写请客帖子。奥斯本家已经请过一次客,她当然不甘心落在人后头。约翰·赛特笠很晚才从市中心回来,在壁炉旁边一声不响的坐着,任他太太说闲话。爱米因为身上不快,无精打采的回房去了。她的母亲说道:“她心里不快活着呢。乔治·奥斯本一点儿不把她放在心上。那些人拿腔作势的,我真瞧不上眼。她们家的女孩子已经三个星期没有过这边来了。乔治进城两回,也不来。爱德华·台尔在歌剧院里瞧见他的。我想爱德华很想娶爱米。还有都宾上尉,他也——不过我真讨厌军人。乔治现在可真变了个绔袴子弟了。他那军人的架子真受不了。让他们瞧瞧吧,咱们哪一点儿不如他们呢!咱们只要拿出点儿好颜色给爱德华·台尔,他准愿意,瞧着吧!赛特笠先生,咱们无论如何得请客了。你怎么不说话,约翰?再过两星期,到星期二请客,怎么样?你为什么不回答?天哪,约翰,出了什么事了?”
  约翰·赛特笠见他太太向他冲过来,跳起身一把抱着她,急急的说道:“玛丽,咱们毁了。咱们又得从头做起了,亲爱的。还是马上把什么话都告诉你吧。”他说话的时候,四肢发抖,差点儿栽倒在地上。他以为妻子一定受不住这打击,他自己一辈子没对她说过一句逆耳的话,现在叫她如何受得了呢?吓人的消息来得虽然突兀,赛特笠太太倒不如她丈夫那么激动。老头儿倒在椅子里,反是她去安慰他。她拉着丈夫颤抖的手,吻着它,把它勾着自己的脖子。她叫他“我的约翰——我亲爱的约翰——我的老头儿——我的好心的老头儿”,她断断续续的对他说出千百句温存体贴的话。她的声音里表达出她的忠心,再加上她的真诚的抚慰,鼓舞了他,解了他的忧闷,使他饱受愁苦的心里感觉到说不出的快乐和凄惨。
  他们肩并肩整整坐了一夜,可怜的赛特笠把郁结在心里的话都倾倒出来。他如何遭到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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