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利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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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场- 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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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是恋爱得昏头昏脑的当儿,铺子里又许他没有限止的赊账,因此他带回来不知多少东西,像披肩、羊皮手套、丝袜、法国金表、手镯、香水等等。他这样狠命的买了许多礼物,心上轻松了些,随后上俱乐部心神不宁的吃了一餐饭,等着迎接一生的重要关头。
  克劳莱小姐经过隔天的许多事情,看着利蓓加行出事来很识大体,竟肯不顾自己回绝了一头好亲事,又见她为着不能出口的伤心事郁郁不乐,而且温和顺从,悄没声儿的忍受着痛苦,不由得自己的心肠也软了。凡是发生了像结婚、求爱、拒婚这一类的事情,阖家的女人准会振奋激动,对于当局人表示同情。我向来喜欢观察人性,每逢时髦场里娶妇嫁女最忙碌的时节,我总爱到汉诺佛广场的圣·乔治教堂里去看热闹。我从来没有看见新郎的男朋友淌眼抹泪,教堂里的办事员和主持婚礼的牧师也并不见得感动。可是女人们就不同了,常常有些不相干的闲人,像老早过了结婚年龄的老太太,儿女成群的中年胖妇人,都在旁边掉眼泪。戴粉红帽子的漂亮小姑娘更不必提了;她们不久也要轮到做新娘的,当然对于婚礼更有兴趣。这些女人哭的呜呜咽咽,抽抽搭搭,一面擤鼻涕,一面把毫无用处的小手帕掩住小脸蛋儿,不论老幼,都感动得胸脯一起一伏的哭着。我的时髦朋友约翰·毕姆立郭和蓓儿格拉薇亚·葛丽痕·派克小姐结婚的时候,在场的人都兴奋的不得了,连教堂里管座位的乌眉烟嘴的小老太婆,一面领我到位子上去,一面也在落眼泪。我暗想道:
  “这可怪了,又不是她在做新娘。”
  总而言之,毕脱爵士的事情发生以后,克劳莱小姐和布立葛丝尽情的让心里的感情发泄了一下,都对利蓓加深深的怜惜起来。她不在旁边的时候,克劳莱小姐自己在书房里找了一本专讲多情男女的小说消遣。夏泼凭着心里的隐痛,成了当天的要人。
  那天晚上,利蓓加说的话格外风趣,唱的歌格外悦耳,在派克街还是头一回呢。克劳莱小姐的心整个儿给她缠住了。利蓓加笑着随随便便的说起毕脱爵士求婚的事,仿佛这不过是上了年纪的人荒谬糊涂的想头。她眼泪汪汪的说她只愿意永远跟着亲爱的恩人,别的什么也不想,布立葛丝听了这话,心里说不出来有多少难过失望。老太太答道:“我的小宝贝儿,你放心,这几年里头,我再也不会放你离开我。经过了这件事,你决不能再跟着我那讨厌的弟弟回去了。你就住在这儿,跟我和布立葛丝做伴。布立葛丝是常常要到她亲戚家里去的。布立葛丝,如今你爱什么时候回去都行。你呢,亲爱的,你得住在这儿照顾我这老婆子了。”
  如果罗登不在俱乐部里心慌意乱的喝红酒而留在派克街的话,那么他们夫妻俩只消就地跪下来向老小姐坦白认错,一眨眼的功夫就会得到大赦。可惜天没把这样的好运气赏给这对小夫妻,想必是因为怕我这本书写不成的缘故。我这小说里面提到他们的许多奇遇;如果克劳莱小姐饶恕了他们,让他们住下来跟着她一起过又舒服又单调的日子,这些事情就不会落到他们头上去了。
  在派克街的公馆里,有一个从汉泊郡雇来的丫头,在孚金手下当差。这女孩子除了干别的活不算,还得每天早上把夏泼小姐洗脸用的一壶热水给她送进房去。孚金自己是宁死也不肯给那硬挤进来的外路人当这差的。这女孩子从小在克劳莱家的庄地上长大,还有个哥哥,在克劳莱上尉的部队里当兵。如果把话都说穿,我想有好些事情她是知道底细的。这些事和我们这本书的关系着实不小。别的不说,她新近买了一条黄披肩,一双绿靴子,一顶浅蓝帽子,上面插着一根红的鸟毛,一共花了三基尼,都是利蓓加给她的钱。夏泼向来撒不开手,这一回居然肯花钱贿赂贝蒂·马丁,想必是使唤她做了什么事。
  毕脱爵士向夏泼小姐求婚的第二天,太阳照旧升起来,贝蒂·马丁(她专管收拾楼上)到了一定的钟点,也照常去敲那家庭教师卧房的房门。
  里面没有回答。她又敲了一下,屋里依旧没有响动。贝蒂拿着热水壶,自己开了门走进去。
  蓓基的小床还是前一天贝蒂帮着铺的,上面盖着白色线毯,像刚铺好的时候一样平伏整齐。两只小箱子用绳子捆了起来搁在房间的一头。窗子前面的桌子上摆着个针插——这针插又肥又大,配着粉红里子,外面像女人的睡帽一样织成斜纹——上面搁着一封信。看来它在针插上已经搁了整整一夜。
  贝蒂踮着脚走过去,仿佛害怕吵醒了它。她看看信,又前后左右瞧了一下,似乎是很诧异、又很喜欢的样子。她咧开大嘴笑嘻嘻的拿起信来,正面反面,颠倒横竖的瞧了一会,才把它拿到楼下布立葛丝房里去。
  真奇怪,贝蒂怎么知道这封信是写给布立葛丝的呢?她上的学就不过是别德·克劳莱太太办的圣经班,在她眼睛里,所有的字都像希伯莱文那么难懂。
  女孩子嚷道:“嗳哟,布立葛丝小姐!唷,小姐呀!出了事啦!夏泼小姐房里没有人,床上也没有睡过。她跑了,留下这信给您的,小姐。”
  布立葛丝小姐的梳子从她手里掉下来,她那稀稀疏疏褪了色的头发披在肩膀上。她嚷道:“什么!私奔啦?夏泼小姐跑掉啦?到底怎么回事?”她来不及的撕开了整齐的封蜡,像有些人说的,把那封信一口吞下去似的读了一遍。私奔的人信上写着:
  亲爱的布立葛丝小姐:你是最心慈的,一定会可怜我,同情我,原谅我。我这样一个可怜没爹娘的人,在这儿受到多少的看顾照料,如今只能离家了。我一面走,一面流着眼泪为大家祝福和祈祷。叫我离开此地的人是有权利要我跟着他走的。他的权利甚至于胜过我的恩人,我现在走向我的责任,到我丈夫那里去了。是的,我已经结了婚。我的丈夫命令我回到我们寒素的家里去——回到我们自己的家里去。最亲爱的布立葛丝小姐,你的感情是细致的,你是富有同情心的,你知道应该怎么向我的好朋友——我的恩人——报告消息。告诉她,我临走的时候还在她的枕上洒了好些泪珠儿——在她病中,我多少回在她的枕边看护她啊!告诉她,我现在希望再回来伺候她。唉,如果我能够重新回到派克街,多快乐呀!我战战兢兢的等候回音——等候那决定我命运的回音。前回承毕脱爵士看得起我,向我求婚的时候,亲爱的克劳莱小姐说我是配得上他的。我为她祝福,因为她竟然认为我这可怜的孤儿够得上资格做她的弟妇。我告诉毕脱爵士说我已经做了另外一个人的妻子,连他也饶恕了我。我应该当时把事实和盘托出,可是我没有那么大的勇气——我该告诉他,我不能做他的妻子,因为我已经是他的媳妇!我嫁了天下最高尚最慷慨的人——克劳莱小姐的罗登也就是我的罗登。他下了命令,我才敢开口谈出我的秘密,跟着他回到我们寒素的家里去,并且准备随着他走到天涯地角。唉,我的亲爱的慈悲的好朋友,求你为我的罗登在他的姑妈面前说句好话,也为这可怜的女孩子说句好话。对于这女孩子,罗登高贵的本家个个都是空前的仁慈。求克劳莱小姐让她的孩子们回来吧!
  我不能再说下去了。求上天赐福给这家子所有的亲爱的人儿。如今我只能走了。
  你亲切的感激涕零的朋友
  利蓓加·克劳莱
  午夜
  这封信使布立葛丝恢复了本来的地位,又成了克劳莱小姐的第一位亲信。她刚把这封又动人又有趣的信看完,就是孚金姑娘走进来说:“别德·克劳莱太太刚坐了邮车从汉泊郡赶到这儿。她要喝点茶。你下来预备早饭好吗,小姐?”
  布立葛丝脑后乱七八糟的拖着一把稀稀朗朗的头发,脑门上堆着一堆卷头发用的纸条,她把梳妆衣裹一裹紧,一手拿着报告好消息的信,昂头挺胸的下楼去找别德太太,倒把孚金吓了一跳。
  贝蒂喘着气说道:“嗳唷,孚金姑娘,出了大事啦!夏泼跟着上尉跑了。他们到葛莱替那村①里去结婚了。”要描写孚金姑娘心里的感觉,需要专写一章才行。可惜我这上等的艺术只管形容她主妇的情感,所以只好罢了。
  
  ①葛莱替那村(Gretney Green)在苏格兰边境。从前在苏格兰结婚最方便,所以私奔的人都上苏格兰。到现在“葛莱替那村的婚姻”已成了英文中的成语了。
  别德·克劳莱太太半夜赶路,冻得僵了,在客厅里烤火。新点的火必必剥剥的响着,别德太太一面取暖,一面听布立葛丝小姐报告利蓓加他们偷偷结婚的消息。她说,谢天谢地,亏得她在这时候赶到,正好帮忙可怜的亲爱的克劳莱小姐担当这样的打击。她说利蓓加是个诡计多端的死丫头,她本人早就疑心她不正经。讲到罗登·克劳莱呢,她老早说他是个该死下流的无赖,不明白他姑妈为什么溺爱他。别德太太又说,他做出这样的混帐事来,倒也有个好处,至少可以叫亲爱的克劳莱小姐睁开眼看看清楚这坏东西的真面目。别德太太吃了些热的烤面包,喝了些滚热的茶,觉得很受用。现在屋子里既然有一间卧房空着,她也不必住客店了,便使唤鲍尔斯手下的听差到葛洛思德旅馆里去把她的箱子拿来。她坐的是扑兹默斯邮车,就在那旅馆里下车。
  你记住,克劳莱小姐不到中午是不出房门的。早上,她坐在床上喝巧克力茶,蓓基·夏泼在旁边把《晨报》读给她听,或是她自己找些别的消遣把时候混过去。楼下的两个人私底下商量了一下,觉得最好暂时不去伤她的心,等她到起坐间以后再说。当下只说别德·克劳莱太太坐了邮车从汉泊郡出来,暂且住在葛洛思德旅馆里;她问克劳莱小姐好,现在正在底下和布立葛丝小姐一块儿吃早饭。平常的时候,克劳莱小姐听得别德太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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