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利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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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场-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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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治趁势进攻,说道:“多谢您,和大人物在一起来往非得有钱才行。瞧我的钱袋。”他举起爱米丽亚替他织的小钱包给父亲看,里面只剩一张一镑钞票,还是都宾借给他的。
  “你不会短钱使的。英国商人的儿子决不会没有钱使。乔治,好孩子,我的钱跟他们的钱一样中用呢。而且我也不死扣着钱不放。明天你到市中心去找我的秘书巧伯先生,他会给你钱。我只要知道你结交的都是上等人,我也就舍得花钱了,因为我知道上等人不会走邪路。我这人一点儿不骄傲。我自己出身低微,可是你的机会好着哪。好好的利用一下吧。多跟贵族子弟来往来往。孩子,他们里面有些还不如你呢;你能花一基尼的地方,他们一块钱都拿不出。至于女人呢,”(说到这里,浓眉毛色眯眯的笑了一笑,那样子又狡猾又讨厌)“小伙子都免不了有这一手,倒也罢了。只有一件事,赌钱是万万行不得的。你要不听话,我的家产一个子儿都不给你!”
  乔治说:“您说的对,爹。”
  “闲话少说,爱米丽亚这件事怎么样?乔治,我不懂你干吗不打算高高的攀一门亲事,只想娶个证券经纪人的女儿。”
  乔治夹开榛子吃着说:“这门亲是家里定的。您跟赛特笠先生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叫我们订了婚了。”
  “这话我倒承认。可是我们在社会上的地位是要变的。当然啰,赛特笠从前帮我发了财——或者应该这样说:赛特笠给我提了一个头,然后我靠着自己的天才和能力挣到今天,在伦敦城里蜡烛业同行里面,总算是高人一等的了。我对赛特笠,也算报过恩了。近来他常常找我帮忙,不信你去瞧瞧我的支票本子。乔治,我私下和你说一句,赛特笠先生近来在生意上大大的不行。我的总书记巧伯先生也这么说。巧伯是这里头的老手,伦敦交易所里的动静他比谁都清楚。赫尔格和白洛克合营银行的人如今见了赛特笠也想回避。我看他是一个人在胡闹才弄到这步田地的。他们说小埃密莲号本来是他的,后来给美国私掠舰糖浆号拿了去。反正除非他把爱米丽亚的十万镑嫁妆拿出来给我瞧过,你就不准娶她。这件事是不能含糊的。我可不要娶个破产经纪人的女儿进门作媳妇。把酒壶递给我,要不,打铃子让他们把咖啡送上来也好。”
  说着,奥斯本先生翻开晚报来看。乔治知道他父亲的话已经说完,准备打盹儿了。
  他兴兴头头的上楼来找爱米丽亚,那夜对她分外的殷勤,又温存,又肯凑趣,谈锋又健。他已经有好多时候没有对她这么好,为什么忽然改变了态度呢?莫非是他心肠软,想着她将来的苦命而怜惜她吗?还是因为这宝贝不久就会失去而格外看重它呢?
  此后好几天里面,爱米丽亚咀嚼着那天晚上的情景,回味无穷。她想着乔治说的话,唱的歌,他的面貌形容,他怎么弯下身子向着她,怎么在远处瞧着她。她觉得自来在奥斯本家里度过的黄昏,总没有那么短。三菩拿了披肩来接她回去的时候,她嫌他来的太早,差点儿发火,这真是以前从来没有的事。
  第二天早上,乔治走来向她告别,温存了一会儿,然后他又赶到市中心,找着了他父亲的总管巧伯先生,要了支票,再转到赫尔格和白洛克合营银行,把支票换了满满一口袋现钱。乔治走进银行的时候,恰巧碰见约翰·赛特笠老先生愁眉苦脸的从行里的客厅里出来。忠厚的老经纪人嗒丧着脸儿,把一双倦眼望着乔治,可是他的干儿子得意扬扬,根本没有留心到他。往常只要老头儿到银行里去,小白洛克总是堆着笑送客,那天却不见他出来。
  银行的弹簧门关上之后,行里的会计员——他的职务对大家最有益处,就是从抽屉里数出硬括括的钞票,从铜兜数出一块块的金镑——贵耳先生对右面桌子旁边那个名叫特拉佛的司账员挤挤眼睛。特拉佛也对他挤挤眼睛,轻轻的说道:
  “不行。”
  贵耳先生答道:“绝对不行!乔治·奥斯本先生,你的钱怎么个拿法?”乔治急急的拿了一把钞票塞在衣袋里,当晚在饭堂里就还了都宾五十镑。
  也就在那天晚上,爱米丽亚写了一封充满柔情的长信给他。她心里的柔情蜜意满得止不住往外流,可是一方面她仍旧觉得不放心。她要打听奥斯本先生究竟为什么生气。是不是因为和他爸爸闹了意见呢?她可怜的爸爸从市中心回来的时候满腔心事,家里的人都在着急。她写了长长的四页,满纸痴情;她害怕,她又乐观,可又觉得兆头不大吉祥。
  乔治看着信说:“可怜的小爱米——亲爱的小爱米。她多爱我啊!嗳唷,天哪!那五味酒喝了真头痛。”这话说的不错,小爱米真是可怜。






第十四章 克劳莱小姐府上

  约莫也在那个时候,派克街上来了一辆旅行马车,在一所舒服整齐的屋子前面停下来。车身上漆了斜方形的纹章;马车外面的后座上坐着一个女人,恼着脸儿,戴一块绿色面纱,头上一圈一圈的卷发;前面马车夫座位旁边是一个身材肥大的亲信佣人。原来这是咱们的朋友克劳莱小姐坐了马车从汉泊郡回家了。马车的窗户都关着;她的胖小狗,惯常总爱垂着舌头在窗口探头探脑,这一回却睡在那嗒丧脸儿的女人身上。马车一停,家里的佣人七手八脚从车身里搬出滚圆的一大团披肩。还有一位小姐,和这一堆衣服一路来的,也在旁边帮忙。这一堆衣服里面包着克劳莱小姐。大家把她抬到楼上躺下;卧房和床铺都已经好好的暖过,仿佛是准备迎接病人。当下派人去请了许多医生来。这些人看过病人,会商了一番,开了药方,便走了。克劳莱小姐的年轻伴儿在他们商量完毕之后,走来请示,然后把名医们开的消炎药拿去给病人吃。
  第二天,禁卫军里的克劳莱上尉从武士桥军营骑马赶来。他的黑马系在他害病的姑妈的大门前,尥着蹄子踢地上的草。这位慈爱的近亲害了病,上尉问候得真亲热。看来克劳莱小姐病得着实不轻。上尉发现她的贴身女佣人(那嗒丧脸儿的女人)比平常更加愁眉苦脸,那个给克劳莱小姐做伴的布立葛丝小姐也独自一个人在客堂里淌眼抹泪。布立葛丝小姐听见她的好朋友得了病,急忙赶回家来,指望到病榻旁边去出力伺候。克劳莱小姐害了多少回病,还不总是她,布立葛丝,一力看护的吗?这一回人家竟然不许她到克劳莱小姐的房里去,偏让一个陌路人给她吃药——乡下来的陌路人——一个可恶的某某小姐——克劳莱小姐的伴侣说到此地,泣不成声。她那受了摧残的感情又无可发泄,只好把手帕掩着红鼻子哭起来。
  罗登·克劳莱烦那嗒丧脸儿的女佣人进去通报一声,不久便见克劳莱小姐的新伴侣轻移细步从病房里走出来。他急忙迎上去,那位姑娘伸出小手来和他拉手,一面很轻蔑的对那不知所措的布立葛丝瞟了一眼。她招呼年轻的卫兵走出后客厅,把他领到楼下饭厅里去说话。这间饭厅曾经摆过多少大筵席,眼前却冷落得很。
  他们两个在里面谈了十分钟,想来总是议论楼上那病人的病情。谈完话之后,就听得客厅里的铃子喀啷啷的响起来。克劳莱小姐的亲信,鲍尔斯,那胖大身材的佣人头儿,立刻进去伺候(不瞒你说,他两人相会的当儿,大半的时候他都在钥匙洞口偷听)。上尉捻着胡子走到大门外,他那黑马还在干草堆里尥蹄子,街上一群孩子围着看得十分羡慕。他骑上马背,那马跳跃起来,把两只前蹄高高的提起,姿势非常优美。他带住马,两眼望着饭厅的窗口。那女孩子的身影儿在窗前一闪,转眼就不见了,想必她慈悲为怀,——又上楼去执行她那令人感动的职务了。
  这位姑娘是谁呢?当夜饭间里整整齐齐摆了两个人吃的饭菜,她和布立葛丝小姐一同坐下来吃晚饭。新看护不在病人跟前的当儿,孚金乘便走进女主人房间里,来来回回忙着服伺了一会。
  布立葛丝的感情受了激动,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一点儿肉也吃不下。那姑娘很细致的切好了鸡,向布立葛丝要些沙司和着吃。她的口齿那么清楚,把可怜的布立葛丝吓了一跳。那种美味的沙司就搁在她面前,她拿着勺子去舀,把碗盏敲得一片响。这么一来,她索性又回到本来歇斯底里的形景,眼泪扑簌簌的哭起来。
  那位姑娘对胖大身材的亲信鲍尔斯先生说道:“我看还是给布立葛丝小姐斟杯酒吧。”鲍尔斯依言斟了一杯。布立葛丝呆呆的抓起酒杯,喘着气,抽抽噎噎的把酒灌了下去,然后哼唧了一下,把盆子里的鸡肉翻来翻去搬弄着。
  那位姑娘很客气的说:“我看咱们还是自己伺候自己,不用费鲍尔斯先生的心了。鲍尔斯先生,我们要你帮忙的时候自会打铃叫你。”鲍尔斯只得下楼,把他手下的听差出气,无缘无故恶狠狠的咒骂了他一顿。
  那姑娘带些讽刺的口气,淡淡的说道:“布立葛丝小姐,何必这么伤心呢?”
  布立葛丝一阵悲痛,呜呜的哭道:“我最亲爱的朋友害了病,又不——不——不肯见我。”
  “她没有什么大病。亲爱的布立葛丝小姐,你请放心吧。她不过是吃得太多闹出来的病,并不是什么大事。她现在身上好的多了。过不了几时就会复原的。眼前虽然软弱些,不过是因为放了血,用了药的缘故,不久就会大好的。你尽管放心,再喝杯酒吧。”
  布立葛丝呜咽道:“她为什么不叫我去看她呢?唉,玛蒂尔达,玛蒂尔达,我二十三年来尽心待你,难道你就这样报答可怜的亚萝蓓拉吗?”
  那姑娘顽皮的微微一笑,说道:“别哭得太伤心,可怜的亚萝蓓拉。她说你伺候她不如我伺候的周到,所以不要你去。我自己并不喜欢一宵一宵的熬夜,巴不得让你做替工呢。”
  亚萝蓓拉说:“这多少年来,不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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