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利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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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场-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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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利蓓加聪明能干,写书的真是白费力气了。
  克劳莱家里的两兄弟牙痒痒的你恨我我嫌你,因此像晴雨表盒子里的一男一女,从来不同时在家①。不瞒你说,罗登·克劳莱,那个骑兵,压根儿瞧不起自己的老家。他姑妈一年来拜访一次,他也跟着来,平常是不高兴回家的。
  
  ①男女两人一个是天晴的标记,一个是天雨的标记。
  关于这位老太太了不起的好处,前面已经说过。她有七万镑财产,而且差不多已经收了罗登做干儿子。她最讨厌大侄儿,嫌他是个脓包,瞧他不起。克劳莱先生呢,也毫不迟疑的断定她的灵魂已经没有救星,而且说他弟弟罗登死后的命运也不会比姑妈的好。他常说:“她这人最贪享受,而且眼里没有上帝,老跟法国人和无神论者混在一起,我一想起她这危险的处境就忍不住发抖。她离死不远了,竟还是这么骄奢淫佚,爱慕虚荣。而且她一味的糊涂,开口亵渎神明,想起来真叫人担心。”事情是这样的,他每晚要花一个钟头讲道,老太太一口回绝不要听。如果姑妈单身到女王的克劳莱作客,他的经常晚祷便不得不停止。
  他父亲说:“毕脱,克劳莱小姐回来的时候别讲道。她写信来说她最讨厌人家传道说法。”
  “唷,佣人们怎么办呢?”
  毕脱爵士答道:“呸!佣人们上了吊我也不管。”儿子的意思认为听不到他的讲道比上吊更糟。
  他这么一辩驳,他父亲就说:“怎么了,毕脱,难道你愿意家里少三千镑一年的进款吗?你不能这么糊涂吧?”
  克劳莱先生答道:“比起咱们的灵魂来,几个钱算得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反正老太太的钱不给你,对不对啊?”克劳莱先生也许竟是这个意思,也未可知。
  克劳莱小姐的生活的确腐败得很。她在派克街有一所舒服的小宅子,每逢夏天上哈罗该脱和契尔顿纳姆避暑,因为在伦敦应酬交际最热闹的时候她老是吃喝得太多,非得活动活动不可。所有的老姑娘里头,算她最好客,兴致也最高。据她自己说,当年她还是个美人儿呢!(我们知道,所有的老婆子当年都是美人儿。)她谈吐风趣,在当时是个骇人听闻的激进分子。她到过法国;听说她在哪儿有过一页伤心史,竟爱上了圣·于斯德①。她从法国回来以后,一直喜欢法国小说、法国酒和法国式烹调。她爱看伏尔泰的作品,背得出卢梭②的名句,把离婚看得稀松平常,并且竭力提倡女权。她屋子里每间房里都有福克斯先生③的肖像。这位政治家在野的时候,她大概跟他在一块儿赌过钱。他上台之后,她常常自夸,说毕脱爵士和女王的克劳莱选区另外的一个代表所以肯投票选举福克斯,都是她的功劳。其实即使这位忠厚的老太太不管这事,毕脱爵士也会选福克斯的。这了不起的自由党员去世以后,毕脱爵士才改变了原来的政治见解,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①圣·于斯德(Louis de Saint-Just,1767—94),法国大革命的领袖之一。
  ②卢梭(Jean Jacques Rousseau,1721—78),和伏尔泰同时的作家,主张解除束缚,回到自然,对当时法国人的思想极有影响,是推动法国大革命的力量之一。
  ③福克斯(Charles James Fox,1749—1806),英国政治家。他很有学问,可是很爱赌。
  罗登小的时候,这好老太太就很喜欢他,把他送到剑桥大学去读书(因为哥哥进的是牛津大学,因此存心和哥哥对立),两年之后,剑桥大学当局请他不必再去了,姑妈便又替他在禁卫军里捐了个军官的位置。
  这年轻军官是个有名的花花公子。那时英国的贵族都爱拳击,猎田鼠,玩壁球,还爱一个人赶四匹马拉的马车。这些高超的学问,罗登没一门不精通。他属于禁卫军,责任在保卫摄政王的安全,因此没有到外国去打过仗。虽然这么说,他已经和人决斗了三次(三次都因为赌博而起,因为罗登爱赌爱得没有节制),可见他一点儿不怕死。
  “也不怕死后的遭遇,”克劳莱先生一面说,一面翻起黑莓颜色的眼珠子望着天花板。他老是惦记着弟弟的灵魂。凡是有什么人意见和他不合,他就为他们的灵魂发愁。好些正经人都像他这样,觉得这是一种安慰。
  克劳莱小姐又糊涂又浪漫,瞧着她的宝贝罗登仗着血气之勇干这些事,不但不害怕,在他决斗过后还代他还债。她不准别人批评他的品行,总是说:“少年荒唐是普通事。他那哥哥才是个脓包伪君子,罗登比他强多了。”






第十一章 纯朴的田园风味

  大厦里的老实人天性质朴,具有庄家人纯洁可爱的品质,可见乡居比住在城里好。除了这些人以外,我还要给读者介绍他们的本家,也就是他们的邻居,别德·克劳莱牧师和他的太太。
  别德·克劳莱牧师戴着宽边教士帽子,身材高大,样子很威风。他成天欢天喜地,在区里比他哥哥有人缘得多。在牛津读书的时候,他是耶稣堂大学里的摇船健将,牛津镇上最利害的拳手都打不过他。他始终喜欢拳击和各种运动,办完公事之后仍旧爱干这些勾当。远近二十哩以内,如果有比拳、赛跑、赛马、赛船、跳舞会、竞选、圣母访问节祭献①,或是丰盛的宴会,他准会想法子参加。他和区里有身份的人都很亲密;如果在弗特尔斯登、洛克斯别、活泊夏脱大厦,或是随便什么贵人家里有宴会,在二十哩外就能看见牧师寓所里出来的栗色母马和马车上的大灯了。他的声音很动听,人家听他唱《南风吹动云满天》和歌词的重复句里面那“呼”的一声,没有不喝彩的。他常常穿了灰黑花纹的上装,带着猎狗出去打猎,钓鱼的技术在本区也算得上最高明的。
  
  ①七月二日纪念圣母玛丽亚访问伊利莎白的节期。
  牧师夫人克劳莱太太是个短小精悍的女人,贤明的牧师讲道时用的稿子全是她写的。她热心家务,带着女儿们一起管家,所以宅子里上下由她作主。她很聪明,外面的事情任凭丈夫裁夺。丈夫爱什么时候回家,什么时候出门,她绝不干涉。即使他老在外面吃饭也没有关系。克劳莱太太向来精打细算,知道市上葡萄酒卖多少价钱。她是好人家出身,她父亲就是已经去世的海克多·麦克泰维希中将。当年别德还是女王的克劳莱的年轻牧师,她跟她妈妈在海罗该脱地方用计策抓住了他。结婚以后她一直又谨慎又俭省,可是虽然她那么小心,牧师仍旧老是背着债。他爸爸活着的时候,他在大学里就欠下了许多账,少说也费了十年才付清。在一七九——那年,这些债刚了清,他又跟人打赌,把一百镑(二十镑的码)赌人家一镑,说袋鼠决不会得那年大赛马香槟,结果袋鼠却跑了第一名。牧师没法,只能出了重利钱借债填补亏空,从此便拮据不堪。他的姐姐有时送他一百镑救救急,不过他最大的希望当然是她的遗产。牧师常说:“玛蒂尔达死了以后,一定会给我一半财产的,哼!”
  这样看起来,从男爵和他弟弟在各方面都有理由成为冤家对头。在许多数不清的家庭纠葛之中,毕脱爵士都占了上风。小毕脱非但不打猎,而且就在他叔叔的教区里设立了一个传道的会堂。大家都知道,克劳莱小姐大部分的财产将来都要传给罗登。这些银钱上的交易,生前死后的各种打算,为承继遗产引起的暗斗,在名利场中都是使兄弟不和睦的原因。我自己就看见两兄弟为着五镑钱生了嫌隙,把五十年来的手足情分都冷淡了。我一想到那些汲汲于名利的人,相互之间的友谊多么经久,多么完美,不得不佩服他们。
  利蓓加这么一个人物到了女王的克劳莱,而且慢慢的赢得了宅子里每个人的欢心,别德·克劳莱太太岂有不注意的呢?别德夫人知道一只牛腿在大厦吃几天,每次大扫除要换多少被单窗帘桌布,南墙边一共有多少桃儿,爵士夫人生了病一天吃几服药等等。在乡下,有些人的确把这些小节看得十分重要。别德太太这样的人,又怎么能轻轻放过大厦请来的女教师,不把她的底细和为人打听打听清楚呢?大厦和牧师住宅两家的佣人很有交情,只要大厦里有人来,牧师家的厨房里总预备了好麦酒请客。大厦里的佣人平时喝的酒淡薄得很;他家每桶啤酒用多少麦芽,牧师太太也知道。两家的佣人像他们的东家一样彼此关心,两边的消息,也就由他们沟通。这条公理到处可以应用:你如果跟你兄弟和睦,他的动静不在你心上,反倒是和他吵过架以后,你才留心他的来踪去迹,仿佛你在做眼线侦察他的秘密。
  利蓓加上任不久,别德太太从大厦收来的报告书上就经常有她的名字了。报告是这样的:“黑猪杀掉了;一共有多少重,两边的肋条腌着吃;晚饭吃猪腿和猪肉布丁。克兰浦先生从墨特白莱来了以后,又跟毕脱爵士一块儿走了,为的是把约翰·勃兰克莫下监牢。毕脱先生到会堂去聚会(所有到会的人的名字一一都有)。太太还是老样子;小姐们跟着女教师。”
  后来的报告中又提到她,说是新教师能干着呢。毕脱爵士真喜欢她,克劳莱先生也喜欢她,还读传教小册子给她听。这位爱打听、爱管事、小矮个子、紫棠色面皮的别德·克劳莱太太一听这话,便说道:“这不要脸的东西!”
  最后的消息说那女教师笼络得人人喜欢她。她替毕脱爵士写信,办事,算账;在屋里就算她大;太太、克劳莱先生、两个姑娘,都听她的话。克劳莱太太立刻断定她是个诡计多端的死丫头,肚子里不知打什么鬼主意呢!这样,大厦里的一言一动都成了牧师宅子里谈话的资料。别德太太两眼炯炯,把敌人营盘里发生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不但如此,她还把没有发生的事也看了去了。
  别德·克劳莱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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